嫔妾没有!”
孟南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嘶哑,却又异常清晰地刺破了压抑的空气。
她明明虚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整个人陷在锦被中几乎要被淹没,但那双原本盛满柔顺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灰烬般的绝望。
奇异的是,在这绝望深处,竟燃烧起一簇不顾一切的火焰,将恐惧与怯懦焚烧殆尽。
她艰难地抬起脖颈,倔强地迎上穆玄澈审视的目光,那目光像冰锥,刺得她心口生疼。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沫。
“嫔妾拖着这残躯去找皇上,是……是走投无路!是盼着皇上能为嫔妾,为嫔妾腹中这未成形的孩儿做主啊!”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决堤般汹涌滑落,在她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上冲出两道刺眼的沟壑。
“皇上厌弃嫔妾,不肯见嫔妾,嫔妾明白,嫔妾认!可……可这孩子是皇上的亲生骨肉啊!难道……难道皇上就忍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脉,被人生生戕害而……而置若罔闻吗?!”
“放肆!”
穆玄澈勃然变色,雷霆之怒在殿中炸响。
帝王的威严如同实质的重压,瞬间笼罩整个蓝雨阁。
他猛地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气势。
孟南柠这番泣血的控诉,虽是实情,却字字句句都在挑战他身为天子的无上权威,质疑他对后宫的掌控!
这无异于当众掌掴他的颜面!
“朕看你是失心疯了!”
他厉声呵斥,胸膛因怒气而起伏。
“这煌煌宫阙,森严法度,谁敢?!谁敢戕害皇嗣?!分明是你自己心胸狭隘,疑神疑鬼,才招致祸患!”
“呵……”
孟南柠忽然笑了出来,那笑声凄厉又悲凉,混着滚滚泪水,显得无比诡异。
“在皇上心里嫔妾早已是那蛇蝎心肠的毒妇,而您心尖尖上的云嫔娘娘才是那冰清玉洁、真善美的化身,对吗?”
她明知这番话是自寻死路,会招来灭顶之灾,但腹中骨肉已失,她早已万念俱灰,索性将最后一点不甘与怨恨,化作投向帝王的、淬毒的利箭!
她颤抖着手,从贴身的衣兜里摸索出一个小小的、精致的药盒,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将它高高举起,直直对准穆玄澈的方向。
“皇上,您看看!这便是您那‘真善美’的云嫔娘娘假借胡姐姐之手‘赐’给嫔妾的‘安胎药’!可这药哪是安胎?!它分明是……是索命符!是要将嫔妾和孩儿一同拖入地狱的断红散啊!”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泣血的控诉。
那小小的药盒,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
穆玄澈的目光死死盯在上面,方才的震怒中陡然掺入了一丝惊疑,紧蹙的眉峰几乎要拧成一个死结。
物证当前,再不容他全盘否定。
“赵德允!”
他的声音冷得掉冰渣,“即刻传太医!”
赵德允不敢有丝毫耽搁,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出去安排。
殿内死寂,唯有孟南柠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像钝刀子割着人心。
太医几乎是被人架着飞奔而来。
他战战兢兢地接过那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褐色药丸,只凑近鼻端轻轻一嗅,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立刻从额角滚落。
“皇……皇上!”
太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此……此乃断红散!药性至阴至烈,专……专用于堕胎,且……且服用后极易导致妇人血崩,九死一生啊!”
他后面的话,已经被穆玄澈周身骤然爆发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焰所吞噬。
“传朕旨意——”
穆玄澈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山雨欲来的恐怖威压,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让云嫔即刻过来见朕!”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床上那具被绝望笼罩的躯壳,铁青着脸,重重地跌坐在赵德允匆忙搬来的座椅上。
薄唇抿成一道冰冷、孤绝的直线,下颌线绷得死紧,紧攥的拳头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仿佛在极力压制着将一切撕碎的狂暴。
孟南柠不再言语,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倒回枕上。
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鬓发,她蜷缩着,身体因压抑的啜泣而微微颤抖,破碎的低语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嫔妾何错之有,孩子……孩子又做错了什么。为何……为何要受此劫难……”这声声泣血的自问,比任何控诉都更令人窒息。
“孟姐姐……”
邢烟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刻意的安抚,“事已至此……您……千万保重身子。”
然而,邢烟的心却随着穆玄澈那道宣召云嫔的旨意,一路沉向冰冷的谷底。
皇上此举,分明是要当面对质!
她邢烟是人证,这断红散是铁证!
人证物证俱在,戕害皇嗣,此乃十恶不赦之罪!
可是穆玄澈他真的会为了一个不得宠的孟南柠和她失去的孩子,去重惩他宠爱、甚至此刻可能仍牵念的云嫔吗?
邢烟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投向那个坐在风暴中心的男人。
他眼睑低垂,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深沉的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只有那只紧握的、青筋毕露的拳头,无声地诉说着他内心正经历着怎样一场地动山摇的狂澜。
青岚居。
孟南柠小产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蝇,瞬间飞遍了青岚居的角落,自然也钻入了主殿云嫔的耳中。
“娘娘!大喜啊!”
翠香眉飞色舞地小跑进来,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幸灾乐祸。
“真是老天爷开眼!那孟答应巴巴儿地跑去养心殿想告状,结果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着!自个儿还把肚子里那块肉给折腾没了!咱们还没动手呢,她倒先把自己作死了!省了娘娘多少麻烦!”
云嫔正端坐在流光溢彩的梳妆镜前,由宫女伺候着描画一个精致的芙蓉妆。
镜中的美人,面若桃花,眼波流转,因着这“好消息”,那顾盼间更是平添了几分志得意满的锋芒。
“哼,”她红唇微启,吐出一声轻蔑的冷哼,指尖轻轻抚过鬓边新簪的赤金点翠步摇。
“这就叫天意!一个低贱的答应,也妄想靠着肚子里的货色攀龙附凤?痴人说梦!皇上心里装着谁,这后宫上下谁人不知?”
她眼中尽是鄙夷,仿佛孟南柠的悲剧只是印证了她的尊贵与不可撼动。
“娘娘,不过……”
翠香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那胡贵人到底有没有让孟答应服下那颗断红散?万一……万一没吃,那颗药落在旁人手里,岂不是……”
云嫔斜睨了她一眼,那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嘲弄。
“蠢材!药是胡贵人送去的,与本宫何干?本宫赏她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安胎药!她孟答应自己福薄命贱,保不住龙胎,还能赖到本宫头上不成?”
她慢条斯理地拿起另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的步摇,对着镜子比划着位置。
“什么断红散?本宫听都没听过!咱们青岚居里里外外,干净得很!你,还有底下的人,都给本宫把嘴闭紧了!”
“是是是!娘娘圣明!奴婢们什么都不知道!”
翠香连忙应和,随即又带着几分谄媚和不解问道:“娘娘,人已经安排妥当了。只是奴婢愚钝,胡贵人本就是家里送来助娘娘固宠、必要时‘借腹生子’的棋子,娘娘为何选在此时要敲打她呢?万一真折了……”
云嫔将那支红宝石步摇稳稳插入发髻,宝石的光芒映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厉。
“‘折了’?本宫可没想废了她。是‘驯’!”
她微微侧头,欣赏着镜中自己无懈可击的容颜,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一个贵人,离嫔位不过一步之遥。若让她生下皇子,岂不是要与本宫平起平坐?她表面看着安分,谁知道心里想着什么?”
“皇上近来对她似乎太过留意了些。本宫不过是让她明白,没有本宫,她什么都不是。一个不能彻底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的棋子,用着不顺手。”
翠香恍然大悟:“娘娘英明!若此番能让皇上降了她的位份,打回原形,她往后就只能死心塌地依附娘娘了!”
云嫔的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眼神却冷得像淬了毒的刀锋。
“位份?呵!本宫可不想给她任何往上爬的机会。否则,真到了需要‘去母留子’那一步,本宫嫌脏。
”那“去母留子”四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令人骨髓发寒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