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解室的百叶窗漏下细碎光斑,在林昭警服肩章上跳动。
他的拇指抵着档案袋边缘,指腹蹭过封皮上“林淑兰案重审申请”几个烫金大字,耳尖还残留着张律师刚才压着嗓子说的话:“听证会延迟了,对方说材料格式有问题。”
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申请书哗啦啦翻页。
林昭抬头,看见个穿藏青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正用指尖慢条斯理往上推。
“林警官,张律师。”男人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银匙,“我是赵法官的助理周明。刚核对过材料,发现听证申请书缺少申请人近三个月的收入证明。”他从公文包抽出一张A4纸,“这是补正通知书,限三日内——”
“停。”林昭打断他,指节叩了叩桌面,“重审申请需要申请人收入证明?周助理,你当我是刚摸案卷的实习生?”他想起今早赵志刚在二楼窗前的冷笑,喉结动了动,“还是说,有人怕听证会开得太快?”
周明的镜片闪过一道白光。
他的手指在补正通知书上轻轻敲了两下,指甲盖泛着不自然的粉:“林警官是警察,该懂程序正义。”他弯腰把通知书推到林昭面前,西装下摆露出半截银色钢笔,笔帽刻着“海城法院”的字样,“三日后不补——”
“不用了。”林昭突然起身,档案袋在掌心捏出褶皱。
他望着周明后颈凸起的骨节,想起顾清欢昨晚在解剖室说的话:“当年那份尸检报告的签名,和现在档案室存档的笔迹差了三毫米。”他扯了扯警服领口,“我去趟洗手间。”
走廊的地砖泛着冷光,林昭的皮鞋跟敲出清脆的响。
转过转角时,斜刺里撞来个人影,带着股淡得几乎闻不到的薄荷味。
“对、对不起!”
林昭伸手扶住差点摔倒的年轻人。
对方抱着个深棕色文件夹,发梢沾着汗,喉结像受惊的鹌鹑似的上下动:“我、我没看路……”
文件夹“啪”地砸在地上,几页纸滑出来。
林昭弯腰去捡,目光扫过最上面那张——“关于冥枢计划执行会议纪要”,黑体字刺得他瞳孔一缩。
“这是什么?”他按住要去抢纸的手,力道不轻不重。
年轻人的手腕细得像根芦苇,皮肤下的血管青得发蓝。
“没、没什么!”年轻人的脸瞬间白了,额头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赵法官让我整理的旧资料……我、我就是帮他收收文件……”
林昭盯着他泛红的眼尾。
这张脸他有点印象,昨天在法院大厅见过,缩在导诉台后面帮老人填表格,被脾气暴躁的当事人吼了也只小声说“您消消气”。
他松开手,退后半步:“我是刑侦支队的林昭。你要是觉得这些资料不对劲,或许可以告诉我。”
年轻人的喉结又动了动。
他左右张望了两下,走廊尽头传来保洁阿姨推清洁车的声音。
他突然蹲下身,快速把散落在地的纸收进文件夹,从内侧夹层抽出个U盘:“赵法官上周见了个穿黑风衣的男人,他们在顶楼露台说话,我送文件时听见……听见那男人说‘林淑兰的事不能留尾巴’。”他把U盘塞进林昭手心,指尖凉得像冰块,“这是我偷偷备份的会议记录,您、您别说是我给的……”
“小王!”
远处传来周明的喊声。
年轻人浑身一震,抓起文件夹就跑,跑了两步又回头,嘴唇哆嗦着:“林警官,我姐当年也是被冤案牵连……我、我信你能查清。”
林昭捏着U盘站在原地,能听见自己心跳声撞着肋骨。
他摸出手机给阮星眠发消息:“档案室有问题,你那边怎样?”
手机震动来得很快:“被发现了,正在躲保安。”后面跟着个吐舌头的表情包,可林昭能想象她此刻的模样——猫着腰躲在档案架后面,发尾沾着灰尘,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
他低头看U盘,金属外壳还带着小王的体温。
走廊尽头的电子钟跳到十八点整,夕阳从窗户斜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凌晨两点的刑侦支队办公室,电脑屏幕的蓝光在林昭脸上流转。
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鼠标停在“加密文件”上。
键盘敲击声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当最后一个数字输入完毕,播放器突然弹出段录音。
“李检,你确定要这么做?”是个女声,林昭听得眼眶发热——这是母亲的声音。
“林律师,我也不想。”男声带着沙哑的疲惫,“可赵志刚说……说上面压下来了,你那案子的口供必须改。”
“改口供?”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那是刑讯逼供得来的!我有当事人被打后的照片,有监控录像——”
“监控早被删了!”男声突然急促,“赵志刚的人今早来过档案室,连备份都清了。林律师,你听我一句劝,别再查了……”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林昭的手指按在暂停键上,指节泛着青白。
他想起今早赵志刚端着咖啡杯的模样,想起小王说的“冥枢计划”,想起顾清欢在解剖报告上画的骨裂方向——所有碎片突然拼在一起,在他脑海里炸出刺目的光。
“终于抓到你了,赵法官。”他对着电脑轻声说,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荡开。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一半,像只半睁的眼。
次日清晨的法院大法庭里,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地面投下斑斓的影。
旁听席坐满了人,《海城法制报》的阮星眠举着相机,镜头对准前排。
林昭站在原告席后,手按在档案袋上,能感觉到里面U盘的轮廓。
“现在宣布,林淑兰案重审听证会正式开始。”
法槌落下的声音里,林昭抬起头。
他看见赵志刚坐在审判席上,正低头翻着案卷,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他时,顿了顿。
“传申请人林昭到庭。”
林昭往前走了两步,警服肩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他能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快门声,能听见阮星眠压低的“咔嚓”声,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次,他要让所有真相,都晒在太阳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