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冷白光灯在顾清欢的护目镜上投下冷冽的光斑。
她捏着针剂的手悬在气相色谱仪上方,玻璃管壁贴着她的掌心,温度比指尖还低。
“昭哥,过来。”她的声音隔着口罩听起来闷钝,却带着点发颤的紧绷,“你看这个峰型。”
林昭凑过去时,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福尔马林混着柠檬香。
显示屏上的曲线像被暴雨打弯的藤蔓,在特定波段突兀地隆起三个尖峰。
他想起王阿姨送来时的症状——瞳孔散大、手指不自主抽搐,和病历本上“突发性癔症”的潦草诊断。
“神经抑制剂。”顾清欢摘下手套,指节抵着下颌,“但普通抑制剂不会同时作用于视觉神经和心脏传导束。你看这里,”她用红笔圈出最陡峭的波峰,“这是γ - 氨基丁酸的衍生物,能制造致幻效果;这个是β受体阻滞剂,会让心跳骤降。两种成分在血液里相遇才会激活,像……”她顿了顿,“像两颗定时炸弹,需要碰撞才会爆炸。”
林昭的后颈泛起凉意。
王阿姨总说自己“看见死去的儿子在窗台招手”,急救记录里写着“室性早搏”,原来都是这药剂的“杰作”。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是陆远舟的入职档案——2018年入职海城三中,之前的工作单位是“晨光生物科技研究所”。
“晨光?”顾清欢的指甲轻轻叩了叩桌面,“十年前那起医疗事故,是不是就挂的这个名字?”
林昭调出尘封的旧新闻。
照片里的横幅还在滴水,“新型神经调节药物一期临床试验”的字样被雨水泡得模糊。
报道里说七名志愿者突发昏迷,研究所连夜注销,负责人卷款跑路。
他盯着陆远舟简历上“研究员”的职位,突然想起记忆回溯时那个白大褂——袖口沾着淡蓝色试剂,和十年前事故报告里“实验用蓝色标记液”的描述分毫不差。
“叮。”
林昭的手机亮起来,是周正阳发来的定位。
三中后巷的便利店监控画面里,陆远舟正低头点单,对面坐着个穿黑外套的男人。
男人抬手时,腕间闪过一道银光——黑色皮质腕带上,用细银线绣着扭曲的蛇形纹路,正是暗蚀的标志。
“他们果然没放过他。”林昭的拇指重重按在屏幕上,指腹压出一片白,“清欢,你留在局里继续分析药剂。我去校医室——陆远舟要跑。”
顾清欢抓住他的袖子。
她的手还带着解剖室的凉,却比他的掌心稳:“昭哥,直觉强化现在是中级了吧?”
林昭愣了愣,系统面板在脑海里浮起金光。
他忽然想起方才看监控时,余光扫到陆远舟的鞋尖总往西侧偏——那是地下车库的方向。
“地下车库。”他脱口而出,“他会伪装成送餐员,走消防通道到b2层,开银色大众朗逸。”
顾清欢松开手,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个银色U盘:“这是药剂成分的完整报告。如果抓到他……”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让他说点实话。”
林昭赶到三中时,秋雨正淅淅沥沥地下着。
他缩在保安室的玻璃后面,盯着监控里那个穿黄色外卖服的身影——虽然换了行头,陆远舟走路时微驼的背,和校医室里整理药柜的姿势一模一样。
“b2层,最里面的柱子后面。”他对着对讲机低声道。
保安大叔刚要按警报,林昭却摆了摆手:“别急,等他上车。”
地下车库的荧光灯忽明忽暗。
陆远舟的钥匙刚插进锁孔,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他猛地转身,外卖箱“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里面滚出半盒没拆封的针剂。
“林警官?”他的喉结动了动,雨水顺着外卖帽檐滴在脸上,“你怎么……”
“直觉。”林昭摸出警官证,金属边缘硌着掌心,“或者说,你太急了。”他指了指陆远舟脚边的外卖箱——箱底沾着校医室特有的消毒水味,“真正的外卖员不会把餐盒和针剂混在一起。”
陆远舟的肩膀垮了下来。
他蹲在地上捡针剂,指尖抖得厉害:“你们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审讯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发疼。
陆远舟的手铐铐在桌面的铁环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林昭把记忆回溯时拍下的照片推过去——白大褂、保温杯、掐住王阿姨手腕的手,每一张都像重锤砸在他脸上。
“2013年,晨光研究所。”林昭翻开笔记本,“你是‘曙光计划’的受试者,对吧?”
陆远舟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盯着照片里自己年轻的脸,突然笑了:“曙光?那是地狱。他们说这药能治我妈帕金森,结果……”他的声音哑了,“我在观察室里躺了三天三夜,听见同屋的老张喊‘天花板在流血’,李姐的心跳机响得像催命符。后来他们说实验失败,可我清楚——”他猛地抬头,眼底红得吓人,“是他们故意加大了剂量,要看我们能撑多久!”
系统面板在林昭脑海里炸开金光。
“累计功德值1800”的提示还没消,陆远舟已经捂住脸:“我逃出来后改了名字,以为能重新活。可暗蚀的人找到了我,说要我继续试药……王阿姨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她总说‘校医室的针水味不对’……”
“所以你就给她下药?”林昭的钢笔尖重重戳在纸上,“你知不知道她差点被当成精神病送进疗养院?”
陆远舟突然安静下来。
他盯着手腕上的铐痕,轻声说:“我给她的剂量最轻。暗蚀要的是‘突发性癔症’的案例,用来掩盖他们在学校附近建实验室的事……林警官,”他抬起头,“你们查到那药剂的编码了吗?”
林昭的呼吸一滞。
他想起顾清欢在解剖室里对着针剂皱眉的模样——她当时用镊子夹着针剂看了很久,指尖在玻璃管壁上停顿了一瞬。
“编码?”他不动声色。
陆远舟摇头:“算了。反正你们早晚会发现的……”
深夜的法医中心只剩顾清欢的办公室亮着灯。
她捏着从针剂玻璃壁上刮下的微量物质,在电子显微镜下调整焦距。
显示屏上,原本透明的液体里浮现出一串细小的字符——像是用激光刻上去的,比头发丝还细。
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忽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
转头时,正看见林昭抱着保温桶站在门口,雾气从桶盖缝隙里钻出来,模糊了他的眉眼。
“买了你爱吃的排骨藕汤。”他扬了扬桶,“陆远舟全招了,但……”
“但药剂里有问题。”顾清欢打断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显微镜,“昭哥,你过来看。”
林昭凑过去时,她的发梢扫过他的鼻尖。
显示屏上,那串字符在视野里逐渐清晰——像是某种加密代码,又像是……
“像是实验编号。”顾清欢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十年前的,和现在的,连在一起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
林昭摸出兜里的纸条,“救我”两个字被塑料袋裹着,依然带着王阿姨掌心的温度。
他望着顾清欢屏幕上跳动的字符,忽然想起陆远舟在审讯室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们以为查到的是终点?不,这才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