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阿布扎比的庆功宴是赛道上肾上腺素的延续,那么回到马拉内罗,在法拉利总部的这场盛宴,则更像是一场庄严的加冕礼。
空气中没有了轮胎橡胶的焦糊味的刺鼻,每一张面孔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骄傲,这是属于整个法拉利的夜晚。
“敬我们的双料世界冠军!”
罗伯托·奇亚帕举起酒杯,这位平时在无线电里冷静沉着的工程师,此刻脸颊泛红,嗓门洪亮得像个男高音。
林逸风笑着与他碰杯,香槟的气泡在杯壁上欢快地窜动。“敬我们从不宕机的cpU,还有罗伯托你那颗大心脏。”
“嘿!我的心脏好得很!”奇亚帕夸张地拍着胸口,“倒是某个小子,收官战前夜还在模拟器里跑到凌晨三点,差点把我和技师们的心脏吓停了!”
周围的技师们发出一阵哄笑。
赵思宁端着一杯果汁走了过来,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别听他的,Ethan。数据表明,你那晚的加练,让你在第七弯和第十一弯的走线上,每圈快了千分之五秒。积少成多,这就是胜利的关键变量。”
林逸风朝她挤了挤眼睛:“听到了吗,罗伯托?这叫科学!Nina,下次你直接把公式写在我的方向盘上,我保证超额完成任务。”
“那恐怕方向盘不够大。”赵思宁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算是开了个玩笑。
勒克莱尔也端着杯子凑了过来,他已经从退赛的阴影中走出,湛蓝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斗志。“Ethan,明年,我可不会再让你赢得这么轻松了。”
“随时恭候。”林逸风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欢声笑语在宏伟的宴会厅中回荡,这是汗水与智慧浇灌出的果实,甘甜得让人沉醉。林逸风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享受着这片属于他的红色海洋。然而,当他的视线掠过宴会厅的角落时,那股在阿布扎比酒店里浮现的违和感,再次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又是那个角落,又是那两个人。
领队毛里齐奥·阿德里巴贝内,以及cEo路易斯·卡米莱里。
他们的姿态与上次如出一辙。阿德里巴贝内背对着人群,只能看到他紧绷的肩膀线条。而卡米莱里则面无表情地端着酒杯,杯中的液体几乎没有晃动。他没有看阿德里巴贝内,而是用一种审视的、不带温度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宴会厅,扫过每一个欢庆的法拉利员工。
那目光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在评估资产,而不是分享喜悦。
林逸风心中的警铃忽然大作。这不是简单的争执或讨论。这是一种权力交接前,最后的、冰冷的对峙。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音乐戛然而止。
一束追光灯打在了大厅前方的小舞台上。路易斯·卡米莱里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酒杯,整理了一下领带,平静地走上了舞台。
刚才还喧闹无比的宴会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位法拉利的最高掌权者。空气仿佛凝固了,香槟的气泡似乎都停止了上升。
卡米莱里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
“晚上好,法拉利的女士们,先生们。”他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大厅,沉稳而有力。“今天,我们欢聚一堂,庆祝一个伟大的赛季。我们再次拿回了的车手总冠军,和车队总冠军。我们是双冠王!”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但林逸风没有动。他死死盯着舞台,他知道,这只是开场白。
卡米莱里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掌声渐息。
“这份荣耀,属于在座的每一个人。属于马拉内罗和赛道上每一个不知疲倦工作的灵魂。而带领我们走出低谷,重回巅峰的,正是我们的领队——毛里齐奥·阿德里巴贝内先生。”
镜头般的目光转向了台下的阿德里巴贝内。后者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林逸风从未见过的复杂神情,疲惫、骄傲、释然,交织在一起。
“毛里齐奥为这支车队倾注了全部心血,”卡米莱里的声音依旧平稳,“他用他的激情和强硬,重塑了法拉利的战斗精神。我们永远感谢他所做的一切。”
他顿了顿,整个宴会厅落针可闻。
“也正因如此,我们尊重他的决定。今天,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在此宣布,毛里齐奥·阿德里巴贝内先生,将辞去法拉利车队领队的职务。”
轰——
林逸风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奇亚帕震惊的抽气声,赵思宁镜片滑落的轻微碰撞声,勒克莱尔下意识的低语……他都听不见了。他只看到阿德里巴贝内平静地走上台,从卡米莱里手中接过了话筒。
全场死寂。香槟的甜美气息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苦涩。
阿德里巴贝内环视全场,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最后,在林逸风和勒克莱尔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tifosi们常说,为法拉利工作,你需要的不是一份合同,而是一颗红色的心。”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我的这颗心,在这里跳动了很多年。我们一起经历过最黑暗的时刻,也一起迎来了最辉煌的黎明。”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那个在维修区里永远像一头雄狮般咆哮的男人,此刻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锋利,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眷恋。
“我感谢法拉利给予我的机会,感谢马尔乔内先生最初的信任。我更要感谢你们,我最棒的团队。是你们的双手,打造出了冠军赛车;是你们的大脑,制定了完美的策略;是你们的心,与车手一同在赛道上搏动。”
“现在,我的使命完成了。”他举起手中的话筒,像是在举起一个奖杯。“跃马将开启新的篇章,它会更强大,更辉煌。Forza Ferrari!”
没有过多的煽情,没有不舍的泪水。他只是用最质朴的语言,完成了一次最庄重的告别。
卡米莱里再次上前,带头鼓掌。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然后逐渐变得热烈。但这掌声中,充满了困惑、惋惜与不安。人们用掌声送别一位功勋卓着的领队,同时也迎接着一个完全未知的未来。
宴会草草收场,庆功的喜悦被一场突如其来的人事地震彻底击碎。车组成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怎么会这样?我们刚拿到双冠王啊!”
“你没看到吗?cEo宣布的时候,表情一点波澜都没有。这事早就定了。”
“那谁来接替毛里齐奥?总不能让cEo亲自管车队吧?”
一个名字,在几个核心工程师的圈子里被悄悄提起,然后像病毒一样迅速扩散开来。
“比诺托……马蒂亚·比诺托。”
“技术总监升任领队?这……他懂赛车,但他懂管理一支车队吗?”
“这是要让技术部门彻底掌权啊……”
林逸风默默地穿过人群,将这些议论尽收耳底。第二天一早,几乎全世界的体育媒体头条都被这则新闻占据。
《双冠王后的巨震!阿德里巴贝内闪电辞职!》
《跃马内斗终结?技术派领袖比诺托或将全面接管法拉利!》
《从技术总监到车队领队,法拉利开启一场豪赌!》
回到公寓,林逸风没有开灯,径直拨通了罗伯托·奇亚帕的电话。
“你看到了?”电话那头,奇亚帕的声音带着一股浓浓的疲惫。
“嗯。”
“唉……”奇亚帕长叹一声,“毛里齐奥是个混蛋,他强硬、固执,有时候不近人情。但他是个纯粹的赛车人,他会为了车队和我们所有人吵架。他……他是我们的盾牌。”
林逸风沉默地听着。
“现在,换成马蒂亚……”奇亚帕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不是说他不好,他是个技术天才,没有人比他更懂这台赛车。但……一支车队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最聪明的大脑,它还需要一颗会跳动的心。我担心,车队会变成一台冰冷的机器。”
“机器也能赢。”林逸风的声音很轻。
“是,机器能赢。但机器坏了,换掉零件就行。人呢?Ethan,我们是人。”
挂断电话,林逸风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马拉内罗的夜色深沉如海。远处法拉利工厂的灯光,像一头蛰伏巨兽的眼睛。
他知道,奇亚帕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阿德里巴贝内的离开,不仅仅是一位领队的更迭,这是一场深刻的路线变革。感性的、充满激情的旧时代落幕了,一个由工程师主导的、追求极致效率与绝对理性的新时代,即将到来。
而他,林逸风,作为这艘巨轮上最重要的动力源之一,将要面对的,是一位全新的船长。
这位以技术闻名的“教授”——马蒂亚·比诺托,会给法拉利带来什么?又会给他带来什么?
林逸风的眼中没有迷茫,反而燃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火焰。
未知的海域固然危险,但也意味着,有新的风暴可以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