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水则崩…”夏紫月低声重复,指尖停留在秘图那条深褐红脉络的某个节点,正是新矿道掘进的方向。深褐之色,果然远未终结。它蜿蜒曲折,直通地心,也通向未来更凶险的风暴眼。
“工部尚书。”
“臣在!”一个身材敦实、官袍下摆还沾着几点不易察觉的矿灰的中年官员急忙出列。
“即刻调拨工部最精于水文与岩层支护之大匠,会同矿监,详勘‘地泣’源头、水质、流速。朕要确凿数据,一日一报。”夏紫月的命令清晰果断,“另,旧巷道所有木石支撑,着人以桐油混合生漆,里外三层,加紧涂刷加固!所需物料,户部全力支应,不得延误。”
“臣遵旨!”工部尚书与户部尚书同时躬身领命,额头渗出细汗。
“刑部、大理寺。”
“臣在!”
“赫连雄失言,已露北狄觊觎鹰愁涧深层矿脉之实。着尔等,会同皇城司,”她的目光转向肃立殿柱旁、身着暗色锦袍的皇城司指挥使,“以此为机,彻查三个月前鹰愁涧泄密案!凡有牵连者,无论勋贵朝臣,一律严办!朕倒要看看,是谁的骨头软,敢卖我大楚国本!”
“臣等领旨!”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与皇城司指挥使的声音带着凛然杀气。
一道道指令,如同精准的齿轮咬合,将庞大的帝国机器迅速调动起来,目标直指那深埋地下的危机与潜藏的暗鬼。
退朝的钟磬余音还在紫宸殿高大的穹顶下萦绕,夏紫月已带着一身沉重的威压转回内殿。刚踏入坤宁宫暖阁,两个小小的身影便炮弹般冲了过来,带着清脆的童音:
“母皇!”“母皇下朝啦!”
是霜儿和泉儿。四岁的双生子,穿着同款的月白小锦袍,玉雪可爱。霜儿手里宝贝似的抱着一个成人巴掌大的黄铜盒子,盒盖上嵌着几块打磨粗糙的水晶片,几根细细的铜丝蜿蜒连接;泉儿则拎着个小巧的竹筒,筒口用蜡密封,筒身上歪歪扭扭刻着个“水”字。
夏紫月眼底的冰寒瞬间融化,俯身接住扑来的儿女:“今日又鼓捣出什么新鲜物事了?”她捏了捏霜儿红扑扑的小脸。
“母皇看!”霜儿献宝似的举起黄铜盒子,小手费力地拨弄盒侧一个凸起的铜钮。盒内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几块嵌在内部的小磁石开始转动,带动盒盖上的水晶片微微震颤。水晶片下,一些极细的、染成深褐红色的铁屑,竟在水晶片轻微的震动下,缓缓聚拢,形成一条蜿蜒断续、形如蚯蚓的线条!“周太傅说,磁石喜欢找铁!霜儿把它们装起来,让它们帮我们找矿图上的红线!看,像不像那条大虫子?”霜儿指着那深褐红的铁屑线,大眼睛亮晶晶的。
夏紫月心中一动。磁石吸铁…矿脉图上的深褐红脉络…鹰愁涧深处富含磁铁矿的赤堇?这稚童的玩具,竟隐约触及了矿脉勘测的某种原理?
“母皇,看泉儿的!”泉儿不甘示弱,踮起脚举高他的竹筒,小脸满是认真,“泉儿听周太傅讲,地底下有‘坏水’,木头碰了会烂!泉儿和姐姐用…用…”他卡壳了,求助地看向霜儿。
“用母皇库房里那个好酸好酸的醋精,还有宫里刷墙的白灰水!”霜儿立刻接话,小大人似的解释,“我们把它们混在一起,会变颜色!泉儿说,要是地下的‘坏水’碰到它也会变,那矿里的伯伯们不就知道‘坏水’跑哪里使坏了吗?我们把它装起来啦!”泉儿用力点头,宝贝地抱着他的竹筒。
酸碱指示?夏紫月看着泉儿手中密封的竹筒,里面装的,恐怕是这两个小脑袋瓜用简陋材料鼓捣出的、最原始的ph试液雏形。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震撼。孩童纯粹的好奇与未被束缚的想象力,有时竟能如此奇妙地切中要害。
她蹲下身,将两个孩子一同揽入怀中,温热的体温驱散了朝堂带来的寒意:“霜儿泉儿真厉害!你们做的‘寻铁匣’和‘探水筒’,帮了母皇大忙了。”
“真的吗?”两个孩子异口同声,眼睛瞪得溜圆,随即欢喜地蹦跳起来。
“自然是真的。”夏紫月微笑,目光却已投向暖阁窗外,穿过重重宫阙,落向北方。赫连雄虽退,但北狄的贪婪绝不会止息。鹰愁涧的“地泣”如同悬顶之剑,而内鬼,更如附骨之疽。
驿馆深处,最偏僻的院落门窗紧闭。赫连雄再无半分使臣的倨傲,他像一头困在笼中的暴熊,烦躁地在室内踱步,厚实的地毯被沉重的皮靴碾出深深的痕迹。桌上的酒壶早已空了,他猛地一拳砸在硬木桌面上,杯碟跳起,发出刺耳的声响。
“废物!一群废物!”他低声咆哮,眼中布满血丝,“赤堇!他们竟真的找到了赤堇!还知道遇水则崩!熔炼之法…那女人手里一定有熔炼之法!”贪婪和挫败感交织啃噬着他的理智。出发前,北狄王将那卷残破古老的羊皮卷轴交给他时,眼中那攫取一切的狂热,此刻化作沉重的枷锁压在他背上。
“大人息怒。”角落里,一个穿着不起眼驿卒服饰的瘦小身影低声开口,声音沙哑,正是使团中负责传递消息的暗线,“王庭刚到的鹞鹰传书。”他小心地递上一枚极细的铜管。
赫连雄一把抓过,拧开管盖,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信。借着昏暗的油灯,他迅速扫过,脸色变幻不定。信是北狄王亲笔,措辞严厉如鞭笞,斥责他打草惊蛇,暴露了王庭对赤堇的觊觎。然而最后几句,却让赫连雄眼中重新燃起凶光:“…事已至此,责亦无用。王庭秘卫‘沙蝎’已潜入大楚京城,三日内必至。尔等务必稳住夏紫月,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探明赤堇矿确切位置及熔炼法门!鹰愁涧深层矿图,亦需不惜代价获取!若再失手…提头来见!”
“沙蝎…”赫连雄咀嚼着这个名字,仿佛从中汲取了力量,脸上的颓丧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取代。他撕碎密信,丢进炭盆,看着火苗瞬间将其吞噬。
“大人,驿馆已被皇城司的人看得死死的,明里暗里都是眼睛。”暗线担忧地提醒。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赫连雄眼中凶光闪烁,“夏紫月再厉害,她也有软肋!那两个小崽子…不是喜欢鼓捣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儿吗?给本使查!查清楚那两个小崽子平日在哪里玩耍,身边有什么人!还有那个太傅周文渊,他似乎常去矿上?‘沙蝎’到了,总有办法找到缝隙钻进去!”他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夏紫月,你想断我北狄崛起的国运?本使就让你尝尝剜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