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召集河工所所有人!征调所有能征调的民夫!开府库!不!开本官的私库!去买石料!买麻袋!买木桩!给我堵!无论如何要把管涌堵住!堤坝决不能垮!”
高文渊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肥胖的身躯因恐惧和急迫而剧烈颤抖。
就在衙门内一片鸡飞狗跳、高文渊如同没头苍蝇般乱下命令时,门房来报:
“大人!青云宗陈行走……天没亮就来了!说……说有紧急公务!”
高文渊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这个煞星!他怎么来了?是来抓我的吗?!
陈九一身风尘,仿佛彻夜未眠,带着一身清冽的晨露气息,大步踏入混乱的盐运使司衙门正堂。他无视堂内惊慌失措的官吏,目光如电,直接锁定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高文渊。
“高大人!”陈九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堂内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水情紧急,陈某特来送上《江南水患应急疏浚及赈济方略》!”
他将那厚厚一叠文稿“啪”地一声拍在高文渊面前的书案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清水河段险情,本官已知晓!方略中对此已有详备处置!何处加固,何处分洪,所需物料、民夫、钱粮,如何调度,条陈清晰!”
陈九语速极快,字字铿锵,“本官已行文总督、巡抚衙门,言明此乃仙门督办之要务!请高大人即刻按此方略施行!若因大人延误懈怠,导致堤坝溃决,生灵涂炭……”
陈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直刺高文渊眼底,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
“……那野狐林的账簿和通海商行的凭条,便会连同高大人的失职罪证,一同出现在总督案头,出现在青云宗执法堂!高大人,你是想现在掉脑袋,还是想戴罪立功,搏一条生路?”
高文渊浑身剧震,看着眼前条理分明的方略,又对上陈九那洞悉一切、掌控生死的冰冷眼神,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粉碎。
他明白了,陈九不是来抓他的,是来……用他的!
用他的权柄,用他的人手,用他的银子,去堵那该死的堤坝,去救那些该死的灾民!用完了,再跟他算总账!
这是阳谋!赤裸裸的阳谋!他高文渊根本无从选择!
不干,立刻就是身败名裂,满门抄斩!干了,或许……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一切。
高文渊肥胖的脸上肌肉剧烈抽搐着,最终,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方略,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嘶哑地对着堂下乱作一团的官吏吼道:
“都聋了吗?!按陈行走的方略办!立刻!马上!河工所所有人,带上家伙,跟本官去清水河!赵师爷!开府库!不!开本官私库!把所有银子都拿出来!去买!去征调!快——!”
盐运使司衙门这台腐朽的机器,在死亡的威胁和陈九精准的“驱策”下,被强行注入了动力,发出了生涩而沉重的轰鸣,第一次,不是为了盘剥,而是为了……救命。
陈九站在堂前,看着高文渊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般冲了出去,看着那些官吏惊慌却不敢怠慢地执行命令,他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驱虎吞狼,险象环生,高文渊不会甘心,顾家不会坐视,水患的凶险更不会因此减少半分。
他转头,对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身侧的阿素低声道:“烦请姑娘随我去清水河堤,高文渊若敢在物料、民夫上动手脚,延误抢险……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阿素微微颔首,面纱下的眸光扫过陈九坚毅的侧脸,又望向衙门外开始集结的混乱队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水声轰鸣。
姑苏城的黎明,阴云密布,风雨欲来,而一场与洪水赛跑、与贪官博弈、拯救万千生灵的生死之战,已在陈九的谋算与驱策下,正式拉开了序幕。
他的剑,暂时入鞘,却化作了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腐朽的机器,去完成那近乎不可能的任务。
事实正如陈九所料,利用这些贪官来治水远远要比重新提拔新官来的及时迅速,
在高文渊的政令下,清水河溃堤很快就得到了治理,
清水河畔的喧嚣与搏命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泥泞、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
浑浊的河水在加固后的堤坝下奔腾依旧,但那股择人而噬的狂暴似乎暂时被驯服了。
民夫们东倒西歪地瘫在泥地里,大口喘息,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高文渊浑身泥浆,官帽歪斜,瘫坐在一块半干的石料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酸痛的筋骨。
他看着眼前稳固的堤坝,看着那些累瘫的民夫,眼神复杂至极——有逃过一劫的庆幸,有深入骨髓的恐惧,更有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茫然。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像条被鞭子抽打的狗一样,拼了老命去堵堤坝。
陈九站在堤坝高处,靛青锦袍的下摆沾满泥点,却无损他挺拔如松的姿态。
他目光扫过堤下狼藉却稳固的景象,最后落在狼狈不堪的高文渊身上。
“高大人,”陈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疲惫的喘息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堤坝暂稳,乃众人之功,然,水患未消,灾民待救,疫病将起,此非一夕之功可定,你盐运使司衙门,职责未尽!”
高文渊猛地一哆嗦,抬起头,对上陈九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他所有心思的眼睛。
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他知道,这煞星要“论功行赏”了,或者说,是继续“驱策”了。
“陈……陈行走……”高文渊声音嘶哑,带着哀求,“下官……下官已竭尽全力……”
“不够!”陈九断然打断,语气冰冷,
“堤坝虽暂稳,但上游来水未减,其他河段亦岌岌可危!灾民聚集城外,缺衣少食,疫病一旦爆发,便是燎原之火!
高大人,你府库里的银子呢?你衙门口粮仓里的陈粮呢?你那些盘踞各州县、掌控着米行药铺的朋友呢?难道要等到饿殍遍地,瘟疫横行,你才肯拿出来救急吗?”
高文渊脸色惨白,陈九的话句句戳在他的要害上。
府库?早就被他挪空了大半填补亏空和孝敬神仙地了!粮仓?里面掺了多少沙子霉米,他自己清楚!至于那些朋友……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行走明鉴!”高文渊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泞里,也顾不得体面了,涕泪横流,
“府库……府库空虚啊!粮仓……粮仓也……”
“本官没问你府库粮仓还有多少!”
陈九厉声喝道,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高文渊,
“本官问的是,你高文渊,还有你盐运使司衙门,能调集多少银子,能弄到多少粮食、药材、石灰防疫用,能征调多少大夫、安置多少流民!你的命,你全家的命,就看你接下来能拿出多少诚意来填这个窟窿!”
他蹲下身,靠近高文渊,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恶魔的低语:
“野狐林的账,通海商行的凭条,就在我手里,高大人,你猜猜,我要是现在把它们交给总督,再把你今日治水不力、贻误战机、坐视灾情蔓延的罪状一起呈上去……你,还有你背后那位顾老太爷,有几成把握能保住你的九族?”
高文渊如遭雷击,浑身瘫软,彻底瘫在泥水里,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他最后一丝侥幸和讨价还价的念头都被碾得粉碎,陈九这是要把他最后一点油水都榨干!用他的钱,他的人脉,去填他自己挖出来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