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公园的午后,阳光被繁茂的枝叶切割成斑驳的光点,洒在茵茵绿草之上。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与远处花坛飘来的混合芬芳,宁静而祥和。
林婉清的脚步很轻,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几乎没有声音。她像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一步步走向那个坐在草坪中央的白色身影。她的理智在尖叫,命令她转身离开,离这个奇怪的、让她感到莫名心慌的男人远一点。然而,她的身体却背叛了她的意志。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与恐惧,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推着她去靠近那片唯一的、奇异的宁静。
她在他身侧大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这是一个礼貌而疏远的安全距离。然后,她缓缓地坐了下来,双臂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将下巴搁在上面,沉默地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人工湖。
她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道歉?为了那晚叶尘房间里的失态?感谢?为了他今天在奶茶店的解围?还是质问?质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用一种让她心神不宁的方式存在着?
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化为一片沉重的静默。
剑无尘没有看她,仿佛对她的到来毫无察觉。他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平视前方,悠然地喝着手中的冰美式。时间在他身边似乎失去了意义,他既不属于过去,也不关心未来,只是纯粹地存在于这一刻。
草坪上,除了风声和远处隐约的孩童嬉笑声,只剩下两人之间那片辽阔而奇异的寂静。这种寂静并不尴尬,反而像一张温柔的网,轻轻包裹住林婉清那颗早已千疮百孔、惊惶不安的心,让她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舒缓。
不知过了多久,剑无尘将喝完的咖啡杯放到一旁,然后从身边的袋子里,取出了一杯打包好的珍珠奶茶。不是递给她,而是放在了两人中间的草地上,轻轻往前推了推。
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个字,甚至没有偏一下头。
林婉清的视线从湖面收回,落在那杯静静躺在草地上的奶茶上。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塑料杯时,微微一颤。
她接了过来,将吸管插好,深深地吸了一口。
香甜、醇厚的奶茶滑入喉咙,带着q弹的珍珠,是她曾经最喜欢的味道。这股熟悉的甜意,像一把钥匙,毫无预兆地打开了她情绪的闸门。那被她强行压抑了一周的委屈、羞辱、恐惧、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滴落在手背上。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珍珠,无声无息,却汹涌得无法抑制。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任由泪水模糊了整个世界。
她哭的不是身体的伤痛,而是灵魂的破碎。李阳的暴行撕裂了她的尊严,而叶尘的无力目睹,则碾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对英雄的幻想。她像一件被玷污的珍宝,被最亲近的人看见了自己最丑陋不堪的模样,那种羞耻感,比利刃凌迟更让她痛苦。
剑无尘依旧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丝毫反应。他只是又拿起一杯冰美式,继续小口地喝着,那张完美得不似真人的脸上,神情万年不变,仿佛眼前这个女人的崩溃与他无关,与这天地万物都无关。
他的沉默,反而成了对林婉清最好的保护。没有同情的目光,没有笨拙的安慰,没有虚伪的劝解。他就只是在那里,像一块亘古不变的磐石,任由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尽情地宣泄着悲伤的洪流。
林婉清的泪水渐渐流干了,只剩下空洞的麻木。她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抹脸,声音沙哑干涩,像生了锈的齿轮在转动。
“你……相信爱情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或许是问他,或许,只是在问自己。
她曾经坚信不疑。她以为自己和叶尘之间,就是那种可以跨越一切的爱情。可现实却给了她最残酷的一巴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谓的爱情,脆弱得不堪一击。
剑无尘喝咖啡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听到了她的问题,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耳中。
但他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爱情?
在他的认知里,那是一种由凡俗男女体内激素、荷尔蒙分泌,混合了占有欲、依赖感、以及生命繁衍本能而产生的复杂情绪。它能让人欢喜,让人悲伤,让人疯狂,让人奋不顾身。他曾在无数典籍中见过对它的描绘,也曾在俯瞰人间沧桑的漫长岁月里,目睹过亿万次它的上演与落幕。
但他从未体验过。
一个早已斩断七情六欲,心如止水,视万物为刍狗的存在,要去回答“你相信爱情吗”,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就像你问一座山,是否相信风的自由。山知道风的存在,却永远无法理解风的本质。对他而言,爱情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现象,与“相信”或“不相信”无关。
见他毫无反应,林婉清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再追问。她也觉得自己问得可笑。她就那样呆呆地坐着,一口一口地喝着奶茶,直到杯子见底。
一个多小时后,午后的阳光开始偏西,在草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林婉清感觉自己冻僵的四肢,终于有了一丝回暖的迹象。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
“今天……谢谢你。”她低声说道,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
她转身朝着自己别墅的方向走去。星河湾别墅区就在公园的另一侧,穿过这片草地就能看到。走了十几步,她还是忍不住回过头。
夕阳的余晖将那个白色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柔和的金色光晕中。他依然孤身一人坐在那里,身边堆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空杯子。他的身形明明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极致的孤独。
但不知为何,林婉清又觉得,他本该如此。仿佛孤独不是他的状态,而是他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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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座华丽而冰冷的“牢笼”,林婉清感到身心俱疲。她将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里,试图将今天遇到的那个怪人,连同关于叶尘的一切,都从脑海中抛出去。
然而,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根本不受控制。
叶尘那张充满痛苦与自责的脸,与剑无尘那张万年不变的淡漠面容,在她的脑海中不断交替。一个让她感到心痛与怨怼,另一个,则让她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安宁?
安宁?这个词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烦躁地起身,走到二楼卧室的落地窗前。从这里,正好可以俯瞰到公园的那片草坪。她拉开窗帘,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那个白色的身影,竟然还坐在那里!
林婉清顿时一愣。他从中午坐到现在,算起来已经四五个小时了。她脑子里冒出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念头:他一天喝了几十杯奶茶和咖啡,难道都不用上厕所的吗?
这个想法让她觉得荒谬又好笑。
“怪胎。”她低声骂了一句,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翘起。
随即,一个念头浮现在她心头:这个男人,从奶茶店开始,到现在一直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难道是……想搭讪自己?
这个念头一出,林婉清立刻警惕起来。她见过太多这样的男人了,用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来吸引她的注意。这个男人,或许是玩腻了直接搭讪或送花的老套路,所以才采用了这种“欲擒故纵”、“高冷神秘”的新手段?他坐在这里,摆出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其实内心深处,是等着自己被他的“与众不同”所吸引,主动邀请他到家里来坐坐?
一定是这样!
看穿了对方“心思”的林婉清,心中一阵鄙夷,又有一丝莫名的烦躁。她的心早就死了,不可能再接受任何其他男人。她林婉清洁身自好,守身如玉二十七年,不是那种可以随便被搭讪的女人。更何况,她的心里,已经满满当当的,只装得下叶尘一个人了……哪怕那份感情已经变得如此沉重和痛苦。
可是……
当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道身影的侧脸上时,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震动了一下。那完美的轮廓,那卓然独立的气质,仿佛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该死!”她猛地甩了甩头,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仿佛甩掉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然后,她拉上了窗帘,将那个身影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草坪上,剑无尘面无表情地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他将所有的空杯子和吸管精准地投入不远处的垃圾桶,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随后,他拿出手机继续兴致勃勃地浏览着“人间趣事”
屏幕上正显示着一行字:“冷知识:鸭嘴兽是为数不多的有毒哺乳动物之一。”
他看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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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转眼已是晚上十一点。
林婉清洗完澡,裹着浴巾走出浴室。水汽氤氲了镜子,也模糊了她憔悴的脸。她下意识地,再一次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的一角。
朦胧的月色与公园昏黄的路灯交织,草坪上,那个白色的身影依然如故,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塑。
他居然还在那里!
林婉清彻底无语了。这人的毅力也太惊人了吧?就为了等一个虚无缥缈的邀请?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怪胎……等着我叫你上来做客吗?绝无可能!”她对着窗外的身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恶狠狠地说道。
然而,嘴上虽然这么说,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她开始不自觉地拿他和叶尘做比较。叶尘很好,他英俊、强大、温柔,在她心中曾是完美的代名词。可当这个白衣男人的形象愈发清晰地印在她脑海中时,她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一种……叶尘在他面前,宛如萤火与皓月,溪流与江海,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鸿沟的错觉。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巨震,连忙再次拉紧了窗帘,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叶尘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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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一座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公寓里。
李阳正端着一杯红酒,惬意地躺在沙发上。他闭着眼睛,享受着突破到元婴期后,体内那股澎湃汹涌的力量感。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让他无比沉醉。
突然,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叮!系统提示:宿主,您似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嗯?”李阳皱了皱眉。
【系统:您在八天前曾下达指令,要将目标人物“叶尘”及其所有红颜知己打包送入“怪谈世界”副本。您当时说“这几天就办”,但现在已经过去八天了。】
“哦,这点小事。”李阳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最近忙着稳固境界,把这几个蝼蚁给忘了。”
【系统:在此提醒宿主。根据本系统最高权限推演,您即将开启的下一个S级副本“寂静岭”,其中出现了无法预测的变数。推演结果显示,此次副本成功率出现巨大波动,但无法推演出变数的具体来源。】
“变数?”李阳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与残忍,“能有什么变数?在本座绝对的力量面前,那几只蝼蚁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想起了那个敢对他怒目而视的叶尘,想起了林婉清那张惊恐绝望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暴虐的快感。
“明天!就明天!”他狞笑道,“把叶尘,还有那个叫苏语凝的,再加上那个被我双手玩过的林婉清,通通给我打包丢进‘寂静岭’!我要让他们尝尝,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这就是得罪我李阳的女人的下场!哈哈哈哈!”
他身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气质柔弱的女孩——林雪,闻言身体微微一颤,轻声哀求道:“阳……你又要杀人了吗?不要再滥杀无辜了,好不好?”
李阳转过头,捏住她的下巴,眼神冰冷:“无辜?那个林婉清,得罪了我最重要的女人柳梦璃,她就死有余辜!我这是在为梦璃出气,也是在为你们出头!懂吗?”
林雪听到“为你们出头”这句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微光,既有高兴,又有一丝难过。高兴的是,他在乎自己和梦璃姐。难过的,是又要眼睁睁看着几个无辜的人,因为他的一念之间,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低下头,不敢再劝。
李阳并不知道,他口中所谓的“变数”,并非来自他要对付的叶尘等人。那个被他系统最高权限都无法推演出的存在,此刻,正静静地坐在一个公园的草坪上,为凡俗世界一杯奶茶的因果,而停留了一天一夜。
更不知道,他引以为傲的S级副本,在那个存在眼中,不过是一场稍显有趣的……游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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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给万物镀上了一层金边。
草坪上,露水湿了剑无尘的衣摆,他却恍若未觉。他在这里静坐了一天一夜,不是为了等待什么邀请,也不是为了什么无聊的搭讪。
他只是在履行一个承诺。
一个对他自己的承诺。
他承了那个女人的情,沾染了因果。他便在此地,为她挡去一场必死的灾祸。
天亮了。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淡然地看了一眼林婉清别墅的方向。然后,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一步踏出,他的身影瞬间变得模糊,仿佛融入了空气之中。下一刻,他已在千里之外的山巅,俯瞰着脚下翻涌的云海。
一步万里,不外如是。
早上八点,林婉清在床上醒来,头痛欲裂。她挣扎着起身,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习惯性地走到窗边。
草坪上空空如也,那个白色的身影,终于不见了。
“哼,算你识相。”她撇了撇嘴,心中却莫名地感到一丝失落,“估计是等得没有耐心,终于放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