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临川之前，有一件事必须说清。
等夜里回客栈，谢清和跟在祝繁音身后一道进了房间。
祝繁音看了谢清和一眼，又飞速低头藏住了眸中情绪，哑着嗓子问：“世子爷有事吗？”
谢清和没有说话，沉默着上前两步，将祝繁音揽入怀中。
她情绪不好的明显。
阿茶与李清溪，让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祝繁音的面颊贴着谢清和的胸膛，能听到清晰的心跳声，她没有挣扎，只是安静落泪。
她几乎有些庆幸，还好有谢清和。让她能够拥有一小片安静的港湾，放肆流泪。
祝繁音闷着嗓子：“多谢世子爷。”
谢清和将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他正纠结着如何开口。
即将要去临川，秦主簿的事情必定要告知祝繁音。向来文辞华美的谢家世子，少见地在这个地方犯了难。
今日甚至不算是个好的时间。
可谢清和也清楚，这事儿实在不能再拖了。
祝繁音情绪缓和一些，从谢清和怀中钻了出来。
如谢清和了解祝繁音一样，祝繁音对于谢清和的习惯同样了如指掌。
所以她一眼便看出了谢清和的情绪不大对。
祝繁音拧起了眉头：“世子爷有话要说？”
谢清和：“……”
虽然很想否认，但不得不点了点头。
可，却仍旧没有开口。
他这样的反应不寻常，却也不难猜。
眼下摆在他们面前的不过就是两件事。
一者到临川去，既是去看侯夫人，也要去解决李清溪遇到的这些事。
再一者便涉及此行离京的目的，为了她的家仇。
祝繁音微一思索，斟酌着开口问道：“世子爷这个表情，可是我报仇的事情与临川有关？”
谢清和微微阖眼。
说到这里，再接着隐瞒，都足够祝繁音猜出来了。
谢清和点头：“你猜的不错，我早就打算告诉你此事，但是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他还是决定在摊牌之前，先打好预防针。
谢清和双手按着祝繁音的肩膀：“前不久我托人打探过，清水县当时的衙门几乎人人升迁，如今临川县的县丞，便是当初清水县的主簿，姓秦。”
祝繁音的呼吸几乎静止。
秦主簿。
这三个字在瞬间延展出无数的丝线，将她牢牢捆住，拖拽着回到了数年前那个永生不忘的夜晚。
父亲斥骂，母亲哭嚎。
声音在黑夜里变成冲天的火光，砸在她长大的地方。火势疯起，火舌被风吹着，舔舐过她所记得的每一个地方。
祝繁音额头发了一层虚汗。
谢清和一直在观察她的反应。见她情况不对，立刻抓住了她的手，喊她的名字：“繁音！”
祝繁音几乎被梦境魇住，在这一声呼唤里猝然回过神来，茫茫然看向谢清和，勉强挤出来一个笑：“我没事。”
谢清和知道她缓过来了，帮她擦掉额头的汗，面上的担忧溢于言表。
秦主簿这样的畜生！
她暗暗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复仇，为了她自己，也为了李清溪。
-
第二日午后，谢清和一人启程去临川。
王大夫本想拦人。
李清溪的状况虽然还可以，但毕竟舟车劳顿，并不利于她的恢复。
但挡不住李清溪的执着。
祝繁音要他放心。
谢清和通晓医理，又是马车，定会照顾好李清溪。
邹海也过来了，既是为了送人，也是为了讨教——展十一昨日来了趟衙门找他，吩咐了一桩主子的命令。要他找一块地方将阿茶下葬，此外还需准备一处衣冠冢，对外的说法，是被救的几个小姑娘里，有两个都没救过来。
另一个，自然就是李清溪。
谢清和的计划，邹海一点不知，自然更不知道这位汴京爷的安排有何用意。
又听闻这位爷今日就走，午膳吃了两口便急匆匆撂了筷子，忙不迭跑来请教。
谢清和闻言一阵无语。
他甚至有些不懂，这位邹海，究竟是直肠子还是缺心眼，怎么好像一点儿歪主意都不沾？
真是怪哉！
谢清和的嫌弃太明显，一旁的祝繁音对邹海印象还不错，很愿意同他解释。
“邹大人也知道，那几位畜生关不久，眼下还没出来，此地的事情已经被临川知晓。若再让他们知道我们带了其中一个往临川去，岂不是在告诉临川我们此行的目的？”祝繁音很耐心：“衣冠冢不过是个烟雾弹，主子特别改了字避谶，您就不必忧心了。”
邹海恍然。
只觉得汴京城来的人心眼子真是多。
他特意对着祝繁音行了大礼，面上感激非常：“邹某谢夫人指教。”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
祝繁音一瞬间涨红了脸：“我……我不是。”
谢清和笑眯眯拍了拍邹海的肩膀：“内子害羞。”
邹海一脸我懂的神色。
祝繁音：“……”
连王大夫都夸：“公子与夫人真乃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祝繁音实在受不了了。
眼下这境况，越解释越乱。
她匆匆道了别，扭头上了马车。
却仍能听到外头的朗笑声。
李清溪一个人在马车内，她如今身份特殊，毕竟隐匿形迹，与那个即将立起来的衣冠冢一起，混淆背后人的视线。
她定定看着祝繁音进来，手上拿着一团白色的布料。
祝繁音有些好奇，目光落在其上。
李清溪自知这个东西瞒不住，故而在发现祝繁音的视线时，便放开了手。
那竟然是个引魂幡。
李清溪眼神躲闪：“这是我拜托王婶娘做给我的。阿茶被葬在这里，我得帮她引路，带她回家。”
她声音怯怯：“姐姐，可以吗？”
祝繁音又觉得眼眶发热了，她轻轻揉李清溪的脑袋，温声答复：“自然可以呀。”
谢清和吩咐完毕，终于上了马车。
他看到李清溪手中的东西，也看到女孩眼中的躲闪，故而也不说话，装作没看见。
随着展十一一声“驾”，马车开始行走。
李清溪掏出那小小的引魂幡，掀开一角帘子轻轻的晃：“阿茶，快跟我回家。”
快跟我回家。
阿茶，若魂魄有灵，别跟丢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