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不得不提谢清和要送的贺礼了。
百花之中，太后娘娘独独爱茉莉，写在汴京城里，并非秘密。
谢清和的打算，便是画一幅茉莉。
他虽然因病长居云溪苑，但其书法画作却在汴京颇为有名。早年赠予诚王的春江图景，被诸多名家抚掌赞叹，名声于是传开。
只是画作的名声和生病的名声传得一样远，又有诚王的身份摆在那里，于是大多人并不敢叨扰，一时间谢清和的丹青也水涨船高，成了有价无市的东西。
从这一点来说，作为圣寿节贺礼，倒也算合适。
偏谢清和动了些心思。
圣寿节已是腊月十五，隆冬天气里，画的再好的茉莉，似乎也不太对劲。
故而他想到了香。
时人以合香拟花香，即便在冬日无花时节，仍能闻到春花芬芳。
若能合成茉莉花香，届时圣寿节上，画作配上花香，二者交相辉映，颇有意趣了。
只是这一点妙处，卡在了祝繁音那里。
谢清则听霓裳说完，挑眉不语。
他这个弟弟还真是风雅。
太后娘娘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哪有什么富贵东西是她没看过的，可这冬日茉莉香，便是不那么喜欢，也难免感念谢清和的用心。
此外……
谢清则看了一眼霓裳。
祝繁音的制香水平如何，他曾见识过。
当日夜里那一炉荔枝香，害得他连着做了好几日的梦，梦里都是那个女人，将他抱在膝盖上，纤细手指捏着剥开的荔枝，果肉晶莹，送到他嘴边。
能让他失态至此，祝繁音的合香水平显然不差，至少应当在霓裳之上。
那祝繁音都毫无头绪的合香，霓裳真能解决吗？
谢清则不是很相信。
霓裳看出他的意思：“谢清和给的香方我已经拿到，反反复复看了半天。方子不难，可做不出谢清和要的东西，我猜想是方子本身出了问题。”
“可既然知晓谢清和要香的用途，那本来也没有必要总是执着于香方，”霓裳说话太急，脸颊都泛了红：“奴婢想从大公子这里讨一些茉莉干花，依照另外的合香之法处理，发挥茉莉花的香气。”
谢清则并未回答。
他这里的确有茉莉干花。
大理国的茉莉颇为出名，品种繁多花香浓郁，是以回京之前，他便依照父亲的嘱托，特意准备了些茉莉干花带回。他们已经商议过了，等圣寿节时，将茉莉干花放在贺礼之中，一并为太后娘娘祝寿。
他带回的量不少，分一些给霓裳，倒是也无所谓。
只是某种程度来说，他与谢清和算是竞争关系，便是贺礼一事能产生的影响微乎其微，他也不愿意给谢清和压他一头的可能。
谢清则还在犹豫，忽然听得“扑通”一声。
金蓉在一旁呵斥：“你这是做什么！”
霓裳跪在地上，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裳：“大公子，您相信我，若此番事成，谢清和定会如从前一样倚重我！”
“我必须被他倚重，才能对您有用。”
话说到最后已然有些哽咽。
谢清则忍不住皱眉。
霓裳膝行两步，将面颊贴在谢清则冰凉的衣衫上：“奴婢必然会拼尽全力，让大公子顺利登上世子之位。”
谢清则：“你先回去吧，之后我打发金蓉送过去给你。”
霓裳破涕为笑，目光含情脉脉，落在谢清则身上，依依不舍的离开。
等霓裳离开，谢清则询问身侧的金蓉：“你怎么看？”
金蓉答得实诚：“奴婢原本担心有诈，却又觉得这事儿似乎并不复杂。”
谢清则点头：“一点茉莉干花，倒也不算稀罕东西，既如此，明日便给她送去吧。”
金蓉应下。
谢清则又提笔，似乎是在说给金蓉，又似乎只是在感叹：“毕竟是，我养了多年的一步好棋。”
他轻笑出声。
蘸满墨汁的毛笔悬在半空，在宣纸上落下好大一块墨滴。
-
转眼就是腊八节。
厨房特意熬了腊八粥，送到了各处院子里。陈嬷嬷领着明月分给众人。
明月心里记挂着祝繁音，可眼看着腊八粥快见底，也没见祝繁音过来。
明月忍不住悄悄叹气。
近几日祝繁音的境况很不好。
世子爷要她做的香，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几次三番的做不好，到如今香炉都砸了好几个，仍是没有丝毫的进展。
偶尔她路过卧房，都能听到世子爷的呵斥和祝繁音低哑的解释，好不可怜。
她想去看看祝繁音，可她已然通宵达旦，哪里还有分毫的时间。
明月正想着，宛儿不知从何处跑来，悄悄扯她的衣角：“明月姐姐，繁音姐姐事情太忙，我去给她送过去吧。”
明月摸摸她脑袋，正要应下，陈嬷嬷偏头看一眼她们：“分粥的事情也差不多了，你与宛儿一同去吧。”
明月喜不自胜。
又听陈嬷嬷道：“记得劝劝繁音，万事身体为重。”
祝繁音正窝在小香房。
手中的几味香料已经快彻底剥夺她的嗅觉，一日一日泡在这里，跟一个明显有问题的香方较劲儿，又要表现的很惨还千万不能露馅儿。
她好几日睡不好，生生熬出来硕大的黑眼圈，一日日坠在眼皮底下，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惨。
祝繁音都快疯了。
早知道就不答应谢清和。
然而此时后悔，显然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正难受着，就看到明月宛儿一道来给她送腊八粥。
粥的清香霎时充盈满室。
祝繁音感动坏了，却仍然牢记自己如今是个废寝忘食的角色，于是只得皱眉拒绝：“多谢你们了，我吃不下。”
明月更担心了：“陈嬷嬷让我转告你，万事身体为重，你别钻牛角尖。”
祝繁音点头。
明月又问：“你当真听进去了？”
祝繁音偏过头，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吓了明月一跳：“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祝繁音摇了摇头。
她不想骗明月，只能不回答。
反正某种程度来说，熬夜合香与熬夜做戏并无区别，反正都是给谢清和做事儿，那他背锅也是应得的。
气氛正尴尬，霓裳不知何时进了小香房，一看见桌上的腊八粥就变了脸：“谁准你将吃的带进小香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