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晨雾还未散尽，元彬的通仙藤却已在袖中抖得更急。
叶尖那点蓝光如活物般游移，最终凝成一道细弱的光桥，直指向不周山背面的冰崖。
詹姆斯的定位显示，那处正是西斯城堡密道的终点——可元彬知道，真正的指引来自石坛上苏醒的\"水德\"二字，来自他魂魄深处属于水德星君的记忆。
\"你们先去冰窟。\"元彬将通仙藤收回袖中，转身对宋真和詹姆斯道，\"我去山巅的石坛看看。\"
宋真张了张嘴，最终只点头应下。
詹姆斯却摸着下巴笑：\"元先生这是要会老相识？\"他晃了晃手机，定位红光在冰崖与山巅间跳跃，\"两小时后星芒会的人就到，您可别让我们等太久。\"
元彬没接话。
他足尖一点，踏着晨雾往山巅掠去。
山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却不及他心头发烫——自夺舍元彬以来，他修的是凡人界的杂学，用的是水德星君残魂里的法诀，可这一路走得磕磕绊绊：被前女友设计、被宋哥的人围殴、甚至为救曲佳音险些魂飞魄散。
他总以为，只要修为够高，就能拨云见日，可此刻站在石坛前，望着\"水德\"二字在晨雾中泛着幽光，他突然迷茫了。
\"这就是你要的道？\"
清越女声自石坛后传来。
元彬转身，只见雪雾中站着个穿月白广袖的女子。
她发间别着半朵冰莲，眉峰似被山雪削过，眼尾却染着点人间烟火气——那是真仙才有的从容，不似凡俗，却也不似传说中仙神的冷漠。
元彬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
女子的肌肤凉得惊人，却不似冰块生硬，倒像浸在春溪里的玉石。\"仙子！\"他喉结滚动，\"我修了五百年（注：水德星君本体记忆与元彬现世时间的叠加），从凡人到星君，又从星君坠回凡人。
您说，我继续走这仙路，可对？\"
女子任他抓着，眼尾那点烟火气散了些，化作三分探究：\"你这问题，问过自己八百次了吧？\"她指尖轻轻点在他眉心，元彬只觉魂魄一震，那些深夜里的辗转反侧、那些望着星空时的茫然无措，竟都被她一语道破。
\"仙路本无对错。\"她抽回手，却没挣脱他的桎梏，\"错的是求道者的心。
你从前为证道而证道，现在为活下来而证道，可真正的道......\"她抬眼望向北边翻涌的云海，\"是你走过的每一步，踩碎的每片霜，救过的每条命。\"
元彬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想起在出租屋替李峰熬药时，通仙藤第一次抽芽；想起为救曲佳音在悬崖上与妖兽缠斗，血滴在雪地里绽开的红梅；想起孔姿补围裙时歪歪扭扭的菊纹——那些被他视作\"耽误修行\"的琐事，此刻在记忆里灼灼发亮。
\"仙子，能再说说么？\"他声音发哑，\"我......\"
\"紫菱。\"女子突然开口，\"我叫紫菱。\"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符，符面刻着流转的水纹，\"你替我挡过雷劫，这符算还人情。\"
元彬愣住。
他何时替真仙挡过雷劫？
是水德星君的记忆？
可不等他追问，紫菱的手臂突然如晨雾般消散——不，不是消散，是整个人化作万千星芒，只余下那枚玉符落在他掌心。
\"仙子！\"他对着空处喊，\"我体内残魂......恢复之法！\"
山风卷着雪粒灌进他领口。
石坛上的\"水德\"二字仍在泛光，却再无回应。
元彬攥紧玉符，符上的水纹贴着掌心发烫。
他突然笑了，笑得有些苦涩——他总想着求一个答案，可真仙只给了他更模糊的方向。
\"回凡人界吧。\"他对着山风喃喃，\"先把宗门安顿好，把曲佳音的病治好，把孔姿的云来居......\"他顿了顿，想起前晚孔姿补围裙时，油灯在她脸上投下的暖光，\"把该守的守好。\"
\"好个该守的守好。\"
阴恻恻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元彬转身，只见血轮天尊踏着黑雾而来，赤红色的法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额间的血轮图腾泛着妖异红光。\"元小友，我还以为你要留在这破山巅当石头呢。\"
\"天尊这是？\"元彬垂眸看他腰间悬着的九节血鞭——那是北宫前几日说被抢走的法宝。
血轮天尊抚掌大笑：\"听说北宫那小子带着海妖圣女往冰窟去了，我正想去会会。\"他眯起眼，\"小友若同去，我便把抢来的法宝还他如何？\"
元彬盯着他眼底的算计。
这老魔哪是想去会会，分明是想坐收渔利——冰窟里有高祖残玉，有星图，有星芒会的人，还有曲佳音需要的续命灵草。
可他望着血轮天尊腰间的九节鞭，想起北宫昨日提到\"鞭上有阿娘的魂丝\"时泛红的眼眶，终究点了头：\"请。\"
两人掠下山坡时，晨雾已散得差不多。
冰窟前的空地上，北宫正跺着脚搓手，涵珠裹着他的外衣缩在石头后，发间的珍珠坠子闪着幽蓝的光。
见元彬出现，北宫先是一怔，接着眼眶瞬间通红：\"元先生！
您前日被星芒会的人......他们说您掉悬崖了！\"
\"掉了，又爬上来了。\"元彬笑着拍他肩膀，余光瞥见血轮天尊把九节鞭抛过去。
北宫接住鞭子的瞬间，鞭身突然泛起柔光，一道虚影从鞭梢飘出——是个穿青衫的妇人，眉眼与北宫有七分相似。
\"阿娘！\"北宫跪坐在地，眼泪砸在雪地上，\"阿娘你看，我找到元先生了，他说能......\"
\"小友好手段。\"高祖的声音从冰窟里传来。
白须老者扶着石墙走出，手中捧着个雕花木盒，\"这是我守了三百年的贡香，今日送你。\"他掀开盒盖，三柱沉水香腾起青烟，竟在半空凝成\"水德\"二字。
元彬接过木盒，掌心触到盒底刻着的\"承道\"二字——这是高祖当年在水德星君座下当童子时，星君亲手刻的。\"前辈......\"
\"莫叫前辈。\"高祖捋了捋白须，目光越过众人看向冰窟深处，那里隐约能看见星图在石壁上流转，\"我有话要同你说。\"他顿了顿，又补了句，\"等解决完星芒会的事。\"
元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冰窟深处，通仙藤的绿芽正沿着石壁攀爬，叶尖凝着的水珠折射出七彩光，照在角落的石棺上——曲佳音还在沉睡，可棺盖上，两株他前日种下的灵草正抽着新芽，嫩绿的茎秆上，两朵花骨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花开并蒂时......\"涵珠突然开口。
这位海妖圣女的尾音带着海风声，\"我有话要同元先生说。\"
元彬应了，目光却落在高祖身上。
老者望着冰窟里的星图，眼底有火焰在烧——那是他在凡人界从未见过的灼热，像要把这方天地都烧出个新模样。
山风再次掠过，带着星芒会的方向传来隐约的脚步声。
元彬握紧手中的青玉符，听着身后北宫给阿娘擦眼泪的抽噎声，涵珠整理珍珠坠子的轻响，突然觉得紫菱说的对：道不在高处，在脚下。
而高祖望着星图的眼神，让他想起三百年前水德星君说过的话：\"若这方天地容不得你求道，便自己造一方天地。\"
晨雾散尽，阳光终于刺破云层，照在不周山的雪地上。
元彬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冰窟深处——该了的因果，总要了清；该守的道，总要守住。
而高祖想说的话，或许等星芒会的人来了，就会揭晓。
冰窟内的光线随着晨雾消散愈发明亮，石壁上的星图流转得更急，仿佛在呼应即将到来的变数。
元彬刚走到石棺旁，便见那两株灵草的花骨朵\"啪\"地绽开，粉白花瓣上凝着水珠，在星图的映照下泛着淡紫光晕。
曲佳音的睫毛轻轻颤动，指尖从石棺边缘垂落，元彬连忙接住，触到的肌肤已不再像前日那样冷得刺骨。
\"醒了。\"北宫带着哭腔扑过来，阿娘的虚影也飘到石棺前，手悬在曲佳音额前，似是想摸又不敢。
元彬松开手，退后半步，目光却被涵珠攥得发白的珍珠坠子勾住——海妖圣女站在阴影里，尾音里的海风声比往常更重：\"元先生，花开并蒂，是吉兆。\"
元彬刚要应，冰窟外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
詹姆斯的声音混着枪响穿透进来：\"元先生！
星芒会的人带着热武器来了，宋真在拖住他们！\"
\"先护好曲姑娘。\"元彬反手将青玉符拍在石棺上，符上的水纹瞬间蔓延成光罩，把石棺和北宫母子护在中央。
转身时，却见高祖站在星图前，白须被星芒吹得扬起，眼中的火焰烧得更旺：\"小友，我要留在这里。\"
元彬一怔：\"前辈？\"
\"三百年了。\"高祖抚过石壁上的星图，指尖沾了星芒的亮粉，\"这不周山的修行者守着古训，困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要么争权夺利，要么避世求仙。
可方才看你与紫菱对话，看北宫哭着抱他阿娘，我突然明白——真正的道，不该是石坛上的字，该是活人走出来的路。\"他转身，腰间的贡香盒在星芒里泛着暖光，\"我要把星图里的传承整理成典籍，开宗立派，教那些困在山里的小子们，修行不只是打坐，是要护着在意的人，是要让这山外的世界，也容得下他们的道。\"
元彬望着老人眼里的光，想起紫菱说的\"自己造一方天地\"，突然笑了：\"前辈这是要当不周山的开山祖师？\"
\"祖师不敢当。\"高祖捋须大笑，\"但总得有人把路踩出来。
只是......\"他的笑意淡了些，\"这山里的灵脉稀薄，要建道场、印典籍、养弟子，都得靠凡人界的物资。
小友，可愿做这背后的粮草官？\"
元彬想起云来居里孔姿补了一半的围裙，想起李峰熬药时总爱哼的跑调小曲，突然觉得胸腔发热：\"前辈要粮，我便搬粮；要书，我便印书；要药材......\"他拍了拍袖中蠢蠢欲动的通仙藤，\"这藤子在凡界抽过芽，说不定能在这山里种出灵草。\"
高祖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好！
三百年前我给星君当童子，总觉得他的道太高太远；今日才明白，原来最烈的豪情，是把道种进泥里，让它生根发芽。\"
冰窟外的枪声突然密集起来，宋真的喊声响彻：\"元彬！
他们有火箭筒！\"
元彬抽回手，通仙藤\"刷\"地窜出袖口，藤蔓上的蓝花瞬间绽放，在冰窟入口织成一面水幕。
他转头对涵珠道：\"圣女，能请你护着北宫和曲姑娘么？\"
涵珠却没动。
她往前走了两步，珍珠坠子撞在石棺上，发出清脆的响：\"元先生，你要回凡人界了。\"
这不是问句。
元彬一滞：\"等解决了星芒会，处理完这里的事......\"
\"那我呢？\"涵珠的尾音带着海妖特有的低哑，\"海妖部落的大祭司说，我是圣女，该回深海守祭坛；北宫说他要跟着高祖学道；曲姑娘醒了要回学校上课......可我呢？\"她突然攥住他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布料里，\"你说过要带我去看凡人界的霓虹灯，去尝孔姿做的桂花糕，去......\"
\"涵珠。\"元彬轻声打断她，\"凡人界有我的责任，不周山有高祖的理想，深海有你的族人。
我不能......\"
\"你不能只选自己的责任！\"涵珠的眼眶红了，海妖特有的鳞粉从眼角簌簌落下，\"你总说要守着该守的，可我呢？
我算不算你该守的？\"
冰窟外传来水幕破裂的声响，星芒会的人已经冲进来了。
元彬望着她发间的珍珠坠子——那是他在海边捡的，当时她说这是\"凡人界的星星\"。
他突然想起紫菱说的\"踩碎的每片霜，救过的每条命\"，原来这些琐事里，早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心意。
\"等打完这一仗。\"他握住她的手，把珍珠坠子轻轻按回她掌心，\"我给你讲个故事。
关于一个星君，和一片他没守住的海。\"
涵珠愣住，抽噎声卡在喉咙里。
元彬趁机抽出手，通仙藤在他身后展开，藤蔓上的蓝花化作千万道水箭。
他回头对高祖笑：\"前辈，守道的仗，开始了。\"
星芒会的人冲进冰窟的瞬间，元彬的水箭已破空而出。
混战中，他瞥见高祖站在星图前，挥着贡香盒当武器，嘴里喊着\"小友且看这招'承道式'\"；北宫抱着曲佳音缩在光罩里，阿娘的虚影正替曲佳音把脉；涵珠站在他左侧，尾鳍在冰面上扫出浪花，珍珠坠子随着动作摇晃，像凡人界的星星在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个星芒会成员被宋真用绳索捆住时，冰窟里的阳光已经斜了。
曲佳音靠在北宫肩上，正好奇地摸着阿娘的虚影；高祖坐在石棺上，正用贡香在石壁上画新的道谱；涵珠蹲在角落，用贝壳给通仙藤的嫩芽编小辫子。
元彬擦了擦嘴角的血，掏出手机——有二十三个未接来电，全是孔姿的。
最后一条消息是：\"云来居的煤炉又灭了，你上次说的自动点火装置，到底啥时候教我？\"
他突然想起紫菱消失前说的\"该守的守好\"，原来最踏实的道，从来不是悬在山巅的答案，是煤炉灭了要重新点，是围裙破了要补，是有人在等你回家。
\"前辈，我得回凡人界了。\"他对高祖道，\"物资三天后到，云来居的账本我让李峰传你，有啥缺的尽管说。\"
高祖挥了挥手，眼睛仍盯着石壁上的道谱：\"去吧去吧，守道的人，总该在该在的地方。\"
涵珠小跑着过来，手里攥着那朵从灵草上摘下的花：\"故事呢？\"
\"路上讲。\"元彬把花别在她发间，\"先去南都。\"
\"南都？\"涵珠歪头，\"那是哪里？\"
\"一个有很多别墅的地方。\"元彬望着冰窟外的天空，想起手机里孔姿发的定位——南都高档别墅群外，有个他答应要去见的人。
具体是谁，他还没想好怎么说，反正，该守的道，总要一步步走。
他牵起涵珠的手，通仙藤在袖中轻颤，仿佛在应和内心的安定。
山风卷着雪粒掠过，却吹不散冰窟里飘着的暖香——那是贡香的味道，是灵草的味道，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而在千里之外的南都，某栋别墅的落地窗前，一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放下茶杯，指尖轻点玻璃上的雾气。
雾气里浮现出不周山的轮廓，还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笑了笑，转身对身后的管家道：\"备车，去别墅群门口。\"
元彬不知道，当他带着涵珠走出不周山时，有双眼睛正隔着千里，等着看他归来。
他只知道，脚下的路还长，该守的，他一条都不会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