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牧农场的院子里,风把塑料布吹得猎猎作响,却盖不住马风宇低沉的叙述声。陈鑫坐在粮仓门口的木凳上,手里摩挲着一块磨得光滑的鹅卵石——那是当年在农场时,他随手捡来压账本的,此刻被马风宇擦得干干净净,摆在凳边的石桌上。
“那天被时哥赶出去,我揣着半块干粮,像条丧家犬似的往东边跑。”马风宇蹲在地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水泥缝里的土,“跑了两天两夜,鞋都磨破了,脚底板全是血泡。夜里躲在破庙里,听着外面丧尸‘嗬嗬’的叫声,才敢偷偷哭——不是怕疼,是恨自己不是个东西。”
刘洋和几个老兵站在不远处,手里的步枪斜挎在肩上,没人插话。他们都记得马风宇当年的怯懦,也听过那个夜晚的事,此刻听他说起逃亡的狼狈,心里竟生不出嘲讽,只剩些复杂的滋味。
“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正啃着树皮,突然听见南边传来轰隆隆的响声。”马风宇的声音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惊惧,“是尸潮。黑压压的一片,从d市老城区涌出来,像涨潮似的漫过公路,路边的树都被撞断了。我吓得趴在土沟里,连气都不敢喘,眼睁睁看着几只丧尸踩着我的背包过去,裤腿都被它们的爪子勾破了。”
陈鑫的指尖停在鹅卵石上。他想起撤离d市时的混乱,尸潮的速度远超想象,当年若不是老马炸掉地道拖延了时间,他们未必能冲出来。马风宇被赶出去时,正是尸潮最汹涌的阶段,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尸潮漫了整整一天才过去。”马风宇咽了口唾沫,像是在吞咽当年的恐惧,“等我爬出来,四周静得可怕,连只鸟叫都没有。我不敢往回走,听说东边的m市靠着山,或许有活路,就顺着铁路往那边挪。”
他抬起胳膊,指着小臂上最深的那道疤:“走了半个月,在一片废弃的矿区遇到了三只丧尸。那时候我手里只有根捡来的铁棍,打第一只时被它扑倒在地,这道疤就是那会儿被抓的。我以为自己死定了,闭着眼用铁棍瞎抡,没想到正砸中它的脑袋……”
说到这儿,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你说怪不怪?以前在营地,跟着你们杀丧尸都腿软,真到了没人可指望的时候,反倒敢拼命了。”
“到了m市?”陈鑫轻声问。
“到了。”马风宇点头,眼神亮了些,“m市的市区也被尸潮冲过,但靠山的郊区没怎么受波及。我在一个废弃的加油站遇到了五个人,都是从不同营地逃出来的,有个女的会治伤,还有个老头懂种地。我们就合伙占了个带地窖的超市,白天出去搜物资,晚上轮流守着门口。”
他说起在m市的日子,语气里少了些愧疚,多了些烟火气:“超市后面有片小菜地,老头教我们种萝卜和白菜;女的把搜来的药分类包好,谁被划伤了就赶紧敷上;我力气大,就负责去远处搜粮,每次出去都带着铁棍,杀的丧尸多了,手也就不抖了。”
刘洋忍不住插了句:“那你们怎么没在m市长待?”
“待不住。”马风宇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开春的时候,老头染了风寒,没药治,没挺过去。那几个年轻人说要往南走,去投奔更大的营地。我夜里躺在地窖里,总想起青牧农场——想起你带着我们在粮仓里晒玉米,想起老马哥坐在门槛上教我们编草绳,想起大家围着灶台分罐头……”
他看着陈鑫,眼里的红血丝又涌了上来:“我知道自己没脸回来,但就是想回来看看。哪怕只是站在农场门口瞅一眼,死了也甘心。”
“所以你就一个人回来了?”陈鑫问。
“嗯。”马风宇点头,“跟他们分了物资,我背着半袋玉米往回走。走了一个月,路上清了七只丧尸,捡了些能用的工具。回到青牧农场时,这里的门窗都被丧尸撞烂了,粮仓的顶也塌了一角。我就想着,与其等死,不如把这儿修起来——万一……万一你们哪天回来了呢?”
他站起身,指着院子里的景象给陈鑫看:“粮仓是我找了些木板重新钉的顶,漏雨的地方糊了沥青;宿舍的窗户是用搜来的塑料布糊的,挡风;那片地是我翻了三遍的,上个月收了二十多斤土豆,都存在地窖里;柴房里的柴火够烧到开春,都是我劈了一个月劈出来的……”
他像个献宝的孩子,把自己半年来的成果一一指给陈鑫看,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陈鑫站起身,走到那片菜地前。黑黝黝的泥土里还留着收割后的根须,边缘用石头垒了矮墙,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他弯腰捡起一块土坷垃,碾碎在手心,土粒里混着细碎的草叶,带着湿润的气息。
“在m市的那几个人,还能找到吗?”他忽然问。
马风宇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他们说要去南边的红石营地,我记得路!要是你们愿意,我能带路去找他们!他们都是好人,能干活,也能打丧尸……”
陈鑫没说话,转身走向宿舍区。宿舍的门是新修的,用几块木板钉在一起,门把手上缠着铁丝,显然是为了防丧尸。推开门,里面收拾得很干净,靠墙摆着三张铺着干草的床,墙角堆着几捆洗干净的布条——像是准备做绷带用的。
“你一个人,住这么多床?”刘洋跟进来,有些意外。
“想着……万一你们回来,能有地方躺。”马风宇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就多收拾了两张。”
陈鑫走到窗边,掀开塑料布往外看。院子里,队员们已经开始帮着收拾柴房,有几个在给菜地浇水,没人再把马风宇当外人。他想起刚见到马风宇时,自己心里的冰冷和戒备,此刻却像被这院子里的烟火气慢慢焐热了。
末世里的人,谁不是在挣扎着活?谁没有过怯懦和过错?重要的是,摔倒之后,还能不能爬起来,能不能朝着对的方向,重新迈出步子。
他放下塑料布,转身看向马风宇:“去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
马风宇一愣:“陈哥,你……”
“我们要在这儿休整两天,然后回L区。”陈鑫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既然把这儿修好了,就该跟我们回去看看——时哥现在脾气还是那么暴,但灶上的窝头蒸得越来越好了。”
马风宇的眼睛猛地睁大,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力点头,转身就往床底下钻——那里藏着他这半年攒下的东西,有磨尖的钢管,有包好的草药,还有半块用油纸包着的、舍不得吃的红糖。
阳光透过塑料布,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刘洋走到陈鑫身边,看着马风宇忙碌的背影,低声道:“陈哥,他……”
“人总得往前看。”陈鑫望着窗外那片生机勃勃的菜地,“他用半年时间证明自己能活,也能守,这就够了。”
风穿过院子,带来了远处队员们的说笑声。马风宇抱着他的“家当”从床底下钻出来,脸上沾着灰尘,却笑得像个孩子。青牧农场的沉寂,终于被这迟来的人声打破,而那些被尸潮和过错隔断的路,似乎也在这一刻,重新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