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押张贵的竹楼在狂暴的冲击下摇摇欲坠,柴刀劈砍木柱的闷响、苗民愤怒的嘶吼、张贵绝望的哭嚎混杂在一起,如同炼狱的序曲。东野轩和护卫们组成的人墙被挤压得步步后退,刀鞘与柴刀碰撞出刺耳的金铁交鸣,情势危如累卵!
“点火!烧死这亵渎神灵的汉狗!用他的血祭奠鬼公!” 寨老站在人群后方,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与得逞的厉色,嘶哑的吼声如同给沸腾的油锅又添了一把烈火。立刻有狂热的苗民响应,火把被扔向竹楼干燥的茅草顶,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浓烟滚滚!
就在这千钧一发、烈焰即将吞噬人命的瞬间!
“住手——!!!”
一声清喝如同惊雷炸响!穆之的身影猛地跃上旁边一处稍高的石台,玄青官袍在火光映照下仿佛燃烧起来。他手中高高举起那半片沾着淤泥、边缘撕裂的壮锦布袋,声音灌注了全部内力,压过所有喧嚣:
“愚昧!尔等都被蒙蔽了双眼!看看此物!这撕裂的壮锦!它不是什么寻常布袋!此乃苗家世代相传、唯有祭祀龙神方能使用的圣物礼器!上面的鸟雀藤纹,非头人长老不可擅用!外人岂能轻易得之?!”
此言一出,如同冰水浇头!那些冲在最前面、举着火把和柴刀的苗民动作猛地一滞,难以置信地看向穆之手中那色彩斑斓的布片。苗家重祭祀,礼器等级森严,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认知!若这布袋真是祭祀神鱼的专用礼器…那能接触到它、并用来装神鱼的,岂非只能是寨中位高权重之人?!
寨老的脸色瞬间煞白!
穆之根本不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闪电般又从袖中抽出一张简陋却清晰的炭笔草图——正是阿月依据禁洞所见迅速绘制的暗渠改道图!他将其高高扬起,手指直指图中被特意标注出的、连接龙潭与后山禁洞的隐秘水道:
“再看这个!有人趁暴雨之夜,凿开禁洞石壁,将龙潭圣水,偷偷引向了后山那片被圈起的私田!这才是井渠尽枯、牲畜渴死的真相!什么狗屁吸水葫芦!什么天怒神罚!都是掩盖私心、抢夺水源的弥天大谎!”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瞬间锁定人群后方脸色剧变、下意识后退的寨老,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指控:
“寨老!你腰间那把从不离身的黄铜钥匙!上面沾着的暗红色湿泥,与禁洞石缝里的红泥一模一样!昨夜暴雨,今日放晴,若非你亲自去过那潮湿的禁洞,这泥痕岂能未干?!你凿渠引水,独占良田,又怕寨民在旱年与你争水,便自盗神鱼,嫁祸汉商!这才是你煽动血祭、不惜杀死鬼公灭口的真正原因!你才是亵渎神灵、陷寨子于灾祸的罪魁祸首!”
这一连串的指控,证据环环相扣,逻辑如刀锋般凌厉!尤其是那钥匙上的红泥细节,如同致命一击!所有苗民的目光,瞬间从燃烧的竹楼转向了面无人色的寨老!惊疑、愤怒、被欺骗的耻辱感如同野火般在人群中蔓延!
“不!他胡说!污蔑!” 寨老歇斯底里地尖叫,下意识地去捂腰间的钥匙,这个动作却更坐实了穆之的指控!
“阿月!东野!” 穆之厉声喝道,时机分毫不差!
“在!” 两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阿月化作一道飘忽的黑影,直扑寨老竹楼!东野轩则如同猛虎出闸,怒吼一声,带着几名精锐护卫,硬生生撞开挡路的苗民,紧随阿月之后!
寨老竹楼的地窖入口已被粗暴掀开!阿月如同鬼魅般当先掠入,东野轩持刀护卫在后。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鱼腥腐臭味扑面而来!地窖角落,一个寨老的亲信正手忙脚乱地将一个沉重的大瓦缸往一辆推车上搬!瓦缸里水波晃动,隐约可见一抹黯淡却依旧神异的金色在浑浊的水中沉浮——正是失踪的神鱼!它显得萎靡不振,鱼鳞失去了光泽,显然被囚禁多日。
“放下!” 东野轩目眦欲裂,怒吼如雷,长刀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劈过去!那亲信也是亡命之徒,见事败露,竟抽出腰间苗刀悍然迎上!刀光碰撞,火星四溅!狭窄的地窖内,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招招致命!
阿月却看也不看战团,她的目标只有一个——神鱼!她身形灵动如穿花蝴蝶,避开飞溅的杂物和水渍,瞬间掠至瓦缸旁,双臂运力,竟将那沉重的瓦缸稳稳抱起!不顾缸水泼洒湿透衣襟,她抱着瓦缸,毫不犹豫地冲出地窖,向着龙潭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地窖内,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和重物倒地的闷响。东野轩浑身浴血(多为敌人之血),提着滴血的刀大步走出,眼神如寒冰,对着惊呆的苗民吼道:“贼人已诛!神鱼归潭!”
就在阿月抱着神鱼奔向龙潭,东野轩震慑全场的刹那!
“汉狗!去死吧!” 陷入绝境的寨老彻底疯狂!他眼中闪烁着怨毒到极致的光芒,猛地从宽大的苗袍下抽出一架早已上弦的淬毒手弩!弩箭闪烁着幽蓝的寒光,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毒蛇的獠牙,瞬间瞄准了石台上孤立无援的穆之!
“大人小心!” 东野轩和护卫们距离太远,救援不及!人群发出惊恐的呼喊!
千钧一发!
一道醉醺醺、摇摇晃晃的身影,仿佛被混乱的人群“挤”了出来,恰好挡在了弩箭的轨迹与穆之之间!是轩辕一刀!他抱着个新找来的酒葫芦,脚步踉跄,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嘴里还嘟囔着:“好酒…好酒…别…别挤…”
“咻——!” 毒弩激射而出!直取轩辕一刀(实则是他身后的穆之)!
电光石火间!
轩辕一刀那看似醉倒的身体,以一种违反常理的、如同风中柳絮般的姿态极其诡异地“飘”了一下!毒弩擦着他破旧的衣襟,险之又险地射空,“哆”地一声钉在后面的木柱上!
寨老一击不中,惊骇欲绝,还想再装填。
“吵…吵死了…还让不让…老夫…喝酒…” 轩辕一刀含糊不清地抱怨着,仿佛刚才那惊险的闪避只是巧合。他依旧醉眼朦胧,看也没看寨老,只是随手将手中的酒葫芦,如同丢一块石头般,朝着寨老的方向“轻轻”一抛。
那酒葫芦划出一道平平无奇的弧线。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的脆响!
酒葫芦精准无比地砸在寨老扣动弩机的手腕上!巨大的力量瞬间让腕骨粉碎性骨折!淬毒手弩脱手飞出!寨老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抱着扭曲变形的手腕瘫倒在地,痛得满地打滚!
轩辕一刀这才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捡起地上(并未摔破)的酒葫芦,心疼地拍了拍灰尘,嘟囔道:“赔…赔老夫…好酒…” 然后看也不看地上哀嚎的寨老,又寻了块石头坐下,自顾自地灌了一大口,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烦人的苍蝇。这份视千军万马如无物的恐怖实力和醉态可掬的荒诞,形成强烈的反差,震慑得所有苗民噤若寒蝉,再无一人敢妄动!
恰在此时,慕婉儿清亮而带着医者权威的声音响起,为这场惊心动魄的逆转落下最坚实的注脚:
“诸位!鬼公之死,亦有蹊跷!”
她站在祭坛旁,指着鬼公咽喉处那把汉式短刀,手中银针在火把下闪烁着寒光:“这喉间刀伤,入肉虽深,创口边缘却无丝毫生前挣扎收缩之痕,血液颜色暗沉凝滞!此乃死后伪造!”
她蹲下身,用银针小心探入鬼公微微张开的嘴角,沾取残留物,银针尖端瞬间变得漆黑如墨!婉儿高举发黑的银针,声音斩钉截铁:
“真正致死之因在此!鬼公死于剧毒——断肠草!此毒发作迅猛,痛苦万分,正是昨夜寨老以‘商议对策、安抚人心’为由,单独宴请鬼公时,掺入米酒之中!寨老毒杀鬼公,再嫁祸张贵,只为灭口,并彻底点燃寨民怒火,掩盖其盗鱼引水、独占水源的滔天罪行!”
铁证如山!逻辑闭环!
一切水落石出。在穆之的主持下,寨老(因剧痛和恐惧)的亲信、以及被俘的杀手(阿月在禁洞留了活口)在严讯下陆续招供:
寨老黑岩坤(寨老本名)身为头人叔父,仗着辈分和多年经营,早已通过借贷、强占等手段,暗中掌控了黑石寨近七成的上好水田。今年雨季反常,他预见旱情将至,深恐寨民为活命会要求均分水源,影响他那大片私田的收成。贪婪和恐惧之下,他竟丧心病狂地策划了这出“窃龙”嫁祸的毒计!
他指使绝对亲信,用迷鱼藤药晕神鱼,以祭祀专用的壮锦礼器包裹拖走,藏于自家地窖水缸。同时,趁暴雨夜山洪掩护,带人秘密凿开禁洞石壁,将龙潭活水改道引入他位于后山、位置隐蔽的私田沟渠!这才导致全寨水源一夜枯竭,牲畜离奇渴毙!为掩盖罪行,他利用鬼公对汉人的偏见和对“神罚”的迷信,煽动血祭张贵。眼看穆之调查触及核心,又狠毒地毒杀鬼公,嫁祸于人,企图将穆之一行和汉商彻底埋葬在苗民的怒火中!
龙潭边,阿月将瓦缸中的神鱼小心倾入水中。那抹黯淡的金色一入潭水,仿佛瞬间注入了活力,鳞片在幽暗的水底重新焕发出微光,摆动着尾巴,缓缓游向深处。目睹此景的苗民,终于彻底相信了真相,人群中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哭泣和对寨老黑岩坤的愤怒咒骂。
火光映照着穆之沉静而疲惫的脸庞。神鱼归潭,水源恢复在即,首恶伏诛。然而,看着那些因长期被寨老压榨而面黄肌瘦的普通苗民,看着黑岩头人那复杂而沉重的眼神,穆之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南疆的“渊”深不见底,这“窃龙”之案,不过是撕开了贪婪与压迫的一道小小裂口。真正的暗流,那盘踞在十万大山深处、如同阴影般笼罩着这片土地的蛊王渊离,以及这苗疆错综复杂的土司格局、汉苗积怨,才是他这位“流放”巡察使,真正的征程起点。
夜风带着龙潭的湿冷气息吹来,仿佛有低沉的龙吟在深渊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