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夜,被战火与恐惧浸透,不再有往日的宁静。城西方向,虾夷人如同不知疲倦的恶鬼,攻势一波猛过一波。巨大的、裹着浸油兽皮的攻城槌在无数蛮族壮汉的嘶吼下,一次次狠狠撞击着厚重的城门,发出令人心悸的沉闷巨响,每一次撞击都让城墙微微震颤。燃烧的火箭如同密集的流星雨,带着凄厉的呼啸划破夜空,钉在城垛、塔楼和临时搭建的木棚上,点燃一片片火海,将夜空映得血红。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焦糊的人肉味、血腥气,以及虾夷人特有的、带着海腥与汗臭的狂暴气息。
城墙上,早已是人间炼狱。守军士兵嘶吼着,将滚烫的金汁(熔化的金属与粪便混合物)倾泻而下,淋在攀附云梯的虾夷人头上,顿时皮开肉绽,惨嚎着跌落。滚木礌石如同死神的镰刀,收割着蚁附而上的生命。弓弩手在垛口后轮番射击,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但虾夷人仿佛无穷无尽,顶着巨大的木盾,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东野稷如同磐石般钉在西墙中段最危急的防区。他早已卸下代表身份的阵羽织,只穿着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外面套着一件沾满血污和烟灰的简易胴丸(胸甲)。他手中并非惯用的长刀,而是一柄沉重的野太刀,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千钧之力,将刚刚冒头的虾夷兵连人带简陋的骨甲劈成两半!腥臭的血液溅满他刚毅冷峻的脸庞,他却毫不在意,眼中只有冰冷的杀意与守护防线的决绝。
“稳住!弓箭手压制左翼云梯!长枪队,顶住缺口!金汁!快!” 他的吼声在震天的喊杀声中依然清晰有力,如同定海神针,激励着周围几乎力竭的守军。他如同不知疲倦的战斗机器,哪里出现险情,他的身影就出现在哪里,野太刀所向,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士兵们看着浴血奋战的指挥官,心中涌起一股悲壮的勇气,嘶吼着将敌人一次次压下去。
与此同时,在靠近内城、相对安全的幕府御医所内,景象同样触目惊心,只是少了震天的喊杀,多了压抑的呻吟与绝望的哭喊。临时征用的寺庙大殿和厢房内,密密麻麻躺满了伤兵。断肢残躯随处可见,鲜血浸透了草席和地板,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樱木雪清冷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专注到极致的凝重。她纤细的双手沾满了血污,动作却快如闪电。她跪在一名腹部被长矛贯穿的年轻士兵身边,无视他痛苦的嘶嚎,用特制的银质器械迅速清理创口,精准地夹住断裂的血管,敷上她秘制的强效止血粉,然后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进行缝合。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但她眼神锐利如鹰,每一次下针都精准无比。旁边协助的医工和学徒几乎跟不上她的节奏。
慕婉儿跟在樱木雪身边,脸色苍白,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她不再是药室里辨识草药的学徒,而是直接面对最残酷的生命流逝。她负责为重伤员清洗伤口、递送器械、按压止血点。樱木雪简短而清晰的指令如同冰冷的刀锋,劈开她心中的恐惧:“婉儿,止血带!上三指处,勒紧!” “金疮药!快!” “按住这里,别松手!” 婉儿咬着下唇,用尽全力执行着命令,看着雪姐姐在血泊中与死神争夺生命,她眼中除了恐惧,更燃起了强烈的责任感和学习的渴望。每一次成功止血,每一次缝合完毕,伤兵那微弱却代表着生的希望的眼神,都让她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
在京都这座庞大都市的阴影深处,另一场无声的战争也在进行。
阿月如同真正的影子,在混乱的街巷、拥挤的难民区、甚至靠近城墙的危险地带无声穿梭。她接到的命令是揪出城内的虾夷细作。虾夷人并非单纯的蛮勇,他们也有狡诈的渗透者。凭借过人的直觉和忍者的技巧,阿月已经锁定了几个可疑目标:混在难民中打听城防部署的“商人”,在运河码头鬼祟接头的“苦力”,试图在夜间靠近粮仓的“流民”。她的行动干净利落,如同夜幕下的死神,往往在目标发出警报前,冰冷的短刀已割断其喉咙,尸体被迅速拖入黑暗角落隐藏。她的存在,是京都混乱表象下的一道无形屏障。
东野轩则率领精锐忍军,执行着更危险的前出侦察任务。他们如同狸猫般潜出戒备森严的西门(在虾夷攻势稍歇的间隙),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向虾夷大军营地方向渗透。他们的任务是摸清敌军主力的确切位置、兵力配置、攻城器械的部署点,以及最重要的——可能的薄弱环节或指挥中枢所在。
东野轩伏在一处长满荒草的土坡后,锐利的目光穿透夜幕,望向远处连绵数里、篝火如繁星般的虾夷大营。营中传来粗犷的歌声、狂笑和隐约的惨叫声(可能是俘虏或奴隶),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糊味和更浓的血腥气。他看到巨大的攻城塔正在组装,还有前所未见的、如同巨兽骨架般的抛石机。他默默记下方位、数量,心中盘算着如何靠近核心区域。就在这时,他锐利的目光捕捉到营地深处,几个明显穿着不同于普通虾夷武士、身形更矫健、装备更精良的身影,正围着一个看似首领(二羽鸦)的人似乎在讨论些什么。那个看似首领的人手上戴着一枚铁指环,依稀能辨认出刻着抽象乌鸦侧影!与吉田(三羽鸦)的那枚形制相同!东野轩瞳孔微缩,心中疑窦顿生。难道是黑鸦组织的成员!?
二条城深处,密室。
摇曳的烛光映照着织田裕二疲惫却依然锐利的脸庞。他刚刚结束了一场与前线将领的紧急军议,此刻独自一人,面对着墙上巨大的京都及周边地图。地图上,代表虾夷大军的黑色箭头如同狰狞的獠牙,直指京都西墙。
门被无声推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影如同鬼魅般滑入,单膝跪地,双手拱起,手指上也带着一枚刻着抽象乌鸦侧影的铁指环,他声音低沉沙哑:“殿下,香川奉行所的人已全部投入战斗。东野稷在西墙死战,勇猛异常,但损失惨重。他带来的那三个大雍人也是各司其职,孤穆之在城内忙于安置难民,焦头烂额。慕婉儿和樱木雪在医所救人。阿月在城内猎杀细作,效率很高。东野轩…已带人潜出城外侦察。”
织田裕二没有回头,手指在地图西墙的位置重重一点:“东野稷…果然是一员猛将。可惜…” 他语气中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情绪。
“关于…艺伎杀人案,” 黑影的声音更低,“东野稷和孤穆之在香川时,似乎查到了那根金线与日和…以及殿下的关联。”
织田裕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他缓缓转过身,烛光在他英俊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
“知道了。国难当头,些许旧事,不足挂齿。” 他语气平淡,仿佛真的毫不在意,但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块温润的玉佩。“眼下,守住京都,击退虾夷,才是第一要务。东野稷…既然能战,就让他继续在墙头流尽最后一滴血好了。至于孤穆之…”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让他忙他的庶务吧。盯紧阿月,还有那个东野轩。他们…太敏锐了。”
“遵命。” 黑影应道,随即又补充,“另外,三公子织田隆三也并无异常,不过京都公卿中,藤原家为首的一派,对殿下监国颇有微词,私下串联,似有异动。尤其藤原家公子,对雪千代之死…耿耿于怀。”
“三弟一向喜欢装糊涂,那就让他糊涂着着吧!”织田裕二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但他听到雪千代的名字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天他与虾夷人在邀月楼密谈,没想到竟然被雪千代偷听到了谈话内容,更糟糕的是还让她跑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帮助了她,让她跑到了香川,但还好他及时赶去,与岛津忠信一起,在樱落的那个房间里找到了她,并杀死了她,嫁祸给那个叫阿菊(慕婉儿)的女人,没想的是雪千代死的时候居然扯下了他手上带的珠子,才给东野稷留下了金线的线索。
随后他眼中寒芒一闪:“跳梁小丑,不足为虑。虾夷兵锋之下,他们翻不起浪。派人盯住藤原家,若有妄动…待战事稍缓,再行处置。”
“二号已经去了虾夷大营,三日之约应该已经完成!”黑影又继续禀报道。
织田裕二挥了挥手,“知道了!去吧。京都城内,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报我。”
黑影无声退下,融入黑暗。
织田裕二独自站在巨大的地图前,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虾夷大营,而是投向了京都城内某个方向。烛火摇曳,将他孤高的身影拉长在墙壁上,显得愈发深沉难测。国仇家恨的滔天巨浪之下,权力的暗涌与私人的旧怨,如同剧毒的藤蔓,在阴影中悄然滋长。他口中说着“不足挂齿”,但那双紧盯着地图的眼中,却分明闪过了一丝对东野稷的深深忌惮,以及对艺伎杀人案可能暴露的隐忧。京都的城墙在抵御外敌,而这二条城的密室之内而这二条城的密室之内“三日之约”也在悄然进行,一场更复杂、更危险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