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川湾一处被严密封锁的隐蔽码头,腐朽的“千鹤丸”如同一头搁浅的巨兽,在咸湿的海风中散发着死亡与谜团的气息。奉行所的兵士如临大敌,将码头围得水泄不通,隔绝了外面喧嚣的恐慌与流言。
东野稷、穆之和阿月他们踏上千鹤丸的甲板。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时也是一脸的惊悸,但很快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梳篦般缜密的勘察。他们反复检查船体、缆绳、帆索,确认船只结构完好无损,没有遭受过撞击或强行登船的痕迹。货舱里的货物——来自长崎的瓷器、生丝、药材——码放整齐,封条完好,没有任何劫掠或翻动的迹象。整艘船,除了弥漫的死寂与淡淡的尸腐味,干净得令人心头发毛。
船舱内,樱木雪和婉儿正进行着艰难而细致的验尸工作。受限于时代与条件,她们无法进行深入的解剖或复杂的毒理检测。樱木雪清冷的眸子专注地扫过每一具被抬到临时铺位上排列整齐的尸体。她以银针探喉、观察瞳孔、检查口鼻耳有无异常分泌物、按压胸腹检查脏器轮廓…婉儿在一旁屏息记录。
“没有明显外伤…颈骨无折…无窒息导致的青紫或点状出血…”樱木雪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无典型中毒迹象——无砒霜腐蚀痕迹、无河豚毒引发的神经症状…亦无瘟疫或烈性传染病的表征。”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一具水手的面颊,那“安详”甚至带着一丝诡异“解脱感”的表情凝固在僵硬的肌肉上,“死因…非暴力、非常见剧毒、非恶疾。如同…在极致的平静中,生命之火骤然熄灭。”这个结论让婉儿感到一股寒意直透骨髓。
厨房区域的调查同样令人沮丧。腐败变质的鱼干、凝结的味噌汤块、干硬的米饭残留在碗碟中,餐具摆放正常,没有打斗或匆忙进食的迹象。储存的淡水桶内水质浑浊发臭,樱木雪取样后初步嗅闻和简单测试,同样未能发现明确的有毒物质。
然而,在绝望的死寂中,关键线索如同黑暗中的磷火,在航海士伊集院静马的医务室内被点燃。
这间狭窄却异常整洁的房间,弥漫着药草和纸张混合的气味。静马的尸体已被移走,但现场保持着原状。穆之的目光落在书桌上摊开的一本厚重笔记上。那是用坚韧的羊皮纸装订的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的荷兰文,字里行间穿插着清秀有力的日文批注。
“是西洋医学笔记。”东野稷一眼认出荷兰文,但内容晦涩。
穆之小心地翻动书页,寻找可能的线索。他的手指停在了一页绘制着奇特植物的图谱上。那植物有着深绿色的掌状叶片和紫黑色的浆果。图谱旁,荷兰文的标注下,一行日文批注如同惊雷般跃入眼帘:
> “…致幻性强…初期精神安宁愉悦…过量可致心脏麻痹…重要特性:无痛苦感…意识沉入最深睡眠…”
批注的字迹清晰、冷静,透着一股学者的专注。
而就在这页笔记旁,一个异常精致小巧的白瓷瓶被随意地搁置着。瓶塞打开着,里面空空如也!瓶身上没有任何标签。
“致幻…心脏麻痹…无痛苦…”穆之低声复述,心头剧震。他立刻示意婉儿:“婉儿,速将批注字迹与纸鹤上的名字进行比对!还有,将这空瓶和笔记内容重点记录!”
与此同时,在船长佐久间十藏的舱室内,阿月凭借高超的技巧打开了那个上锁的小匣子。匣内物品不多,却件件戳心:
一幅有些褪色的画:英武的十藏环抱着一位温婉秀丽的女子(千鹤),女子怀中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男孩。三人笑容灿烂,背景是盛开的樱花树。
几封未寄出的家书。十藏的字迹粗犷却饱含深情与刻骨的焦虑:“…千鹤吾爱,闻汝病笃,心如刀绞…航期延误,归心似箭…若苍天不佑,未能见汝最后一面,我…我…”字迹到此变得模糊颤抖,透出无尽的愧疚与绝望。
一张泛黄的短笺,上面用极其娟秀的笔迹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千羽鹤图案,旁边题着两句和歌,大意是祈愿平安、思念绵长。短笺本身透着岁月的痕迹,显然被珍藏多年。
另一边,樱木雪对船首那只木雕千羽鹤的检查也有了结果。她刮下喙部那抹暗红色的物质,仔细分辨其质地与气味,又取了一点溶于水观察。“是朱砂混合了某种树脂,”她肯定地说,“并非血液。色泽鲜艳且不易褪色,常用于绘画或…某些仪式。”
笔迹比对的结果很快出来,如同一把钥匙插入锁孔!
“大人!”婉儿的声音带着发现真相的激动与一丝寒意,“所有纸鹤上的名字笔迹,与医务室那本笔记上的日文批注字迹,完全一致!属于同一个人——航海士伊集院静马!”
她喘了口气,举起船长室找到的那张泛黄的千羽鹤短笺:“而且!这张短笺上的字迹,也…也和静马的批注字迹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如同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静马就是放置所有纸鹤的人!
那张被十藏船长珍藏多年、带有千羽鹤图案的短笺,其上的字迹竟然也属于静马!这短笺与船长的妻子“千鹤”有何关联?静马与千鹤又是什么关系?
那本笔记上记载的致幻植物,那描绘着“无痛苦死亡”的批注,以及旁边那个空空如也的精美瓷瓶…它们意味着什么?
岛津忠信的身份也得到确认,虽然面部有些变形了,但东野稷还是认出了他。这位从从香川城逃跑的叛乱者,此刻却如同其他船员一样,安详地面朝东方,死在了这艘驶往堺港的商船上!他为何在此?他的目的地是京都吗?他的死亡是计划的一部分,还是意外的卷入?
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如同深海中的暗流,变得更加汹涌复杂。静马——这位看似温文尔雅的航海士兼医生——的形象瞬间笼罩上巨大的疑云。他为何要给所有人(包括自己)精心折纸鹤?那短笺揭示了他与船长妻子千鹤怎样的过往?那记载着无痛苦死亡的植物笔记和空瓶,是否就是解开“平静死亡”之谜的关键?而岛津忠信这位叛乱者的神秘死亡,又将把这场诡异的“千鹤丸”事件,引向何等不可测的政治漩涡?
东野稷、穆之、樱木雪、阿月和婉儿站在千鹤丸阴冷的船舱内,周围是无声的尸体和冰冷的线索。那无处不在的纸鹤,仿佛静马沉默的眼睛,注视着他们。下一个目标,已然清晰:深挖伊集院静马的过去,厘清他与千鹤、与十藏船长之间那段尘封的往事,以及…那个空瓶里,曾经装着的,究竟是什么? 真相的碎片散落各处,而将它们拼凑完整的钥匙,或许就藏在那个名叫“千鹤”的女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