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之助被吉田与力带回奉行所。问询室中,他如同一尊被抽空了魂魄的陶俑,对奉行严厉的质问、吉田与力反复的盘问,甚至清川屋主人隔着门板的痛斥,都置若罔闻。他低垂着头,目光空洞地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灵魂早已随着美智子一同逝去。只有当问及染布上的洗色痕迹时,他的身体才会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反复挤出破碎的、梦呓般的低语:“樱花…洗掉了…血画的…” 除此之外,便是死一般的沉默。
这异常的沉默,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套在他身上。奉行眉头紧锁,清川屋主人的怀疑几乎化为实质的恨意。坊间流言如同染川的污水般迅速蔓延发酵:新之助对美智子大小姐爱而不得,眼看她即将被许配给加贺屋的少主(清川屋主人曾私下流露过此意),由爱生恨,在染物祭前夜痛下杀手!那洗去的樱花,正是他精心伪造的“情变”证据,妄图以此混淆视听,减轻罪责!
清川屋最大的竞争对手——**伊藤屋**主人,如同嗅到血腥的秃鹫,在酒肆、茶屋、染坊街大肆宣扬新之助的“罪行”,言语间极尽幸灾乐祸之能事。“清川屋完了!首席染匠杀了大小姐!什么‘樱吹雪’,沾了人血的布,鬼才敢买!”他趁机以高价挖走清川屋几个心神动摇的熟练匠人,并抢夺其重要客商。
其女日和的表现则更为诡异。她频繁出现在奉行所外,绞着手帕,翘首以盼。每当看到吉田与力或奉行所的杂役出来,她便立刻凑上前,焦急地询问新之助的状况:“新之助大人怎么样了?他是不是被冤枉的?他那么温柔,怎么会…” 言语间充满了对新之助的深切担忧。然而,一旦话题转向美智子,她的语气立刻变得尖刻怨毒:“都是那个美智子的错!她仗着是大小姐,迷惑了新之助大人!死了也是活该!” 这种对死者赤裸裸的嫉妒和诅咒,与对新之助病态的维护形成了极其扭曲的对比。当有人依据流言质疑新之助因爱生恨时,她又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激烈地反驳:“胡说!新之助大人是清白的!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情绪反复无常,引人侧目。
樱木雪和婉儿在东野别院临时辟出的验尸间,对美智子的遗体进行了更详尽的检验。樱木雪神色专注清冷,手法精准利落。婉儿在一旁屏息凝神,递送工具,记录要点,小脸上满是严肃。
“体表确无其他伤痕,致命伤只有胸口篦子穿刺,深及心脏。”樱木雪清冷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她小心提取了血液、胃内容物样本。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测试和等待,樱木雪的目光停留在某个试管中呈现的微弱反应上。
“体内有微量‘幽谷铃兰’毒素残留。”她得出结论,对婉儿解释道,“此毒罕见,源自高山,非致命,但能迅速麻痹肢体,使人短暂失去行动反抗之力。剂量虽小,足以生效。” 这完美解释了工坊内为何毫无打斗痕迹——美智子在遭到致命袭击前,已经中毒麻痹,无力挣扎!毒素的来源,成了指向真凶的关键线索。
与此同时,东野稷、穆之带着奉行所的吉田与力再次仔细勘察清川屋工坊的外部环境。染川的水流湍急,在工坊石墙下冲刷出哗哗的声响。
“大人,这边!”吉田与力经验丰富,他半身探入染川,不顾初春河水的冰冷,摸索着工坊石墙靠近水面的位置。果然,在长满滑腻青苔的石壁上,发现了一个被水流半掩的方形排水口。口子不大,约莫一尺见方,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封堵着。河水不断涌入排出。
“这是旧时排放染料废水的通道,早已废弃不用。”吉田与力抹了把脸上的水,指着栅栏底部,“大人您看这里!”
东野稷和穆之凑近。只见其中一根生铁栅栏的底部,锈蚀得尤其严重。在昏暗的光线和晃动的水波下,依然能清晰看到,那根栅栏靠近石壁根部的位置,有明显的、新近被某种硬物(如撬棍)强力撬弯的痕迹!更关键的是,撬弯之后,似乎又有人试图将它用力扳回原状,试图掩盖撬痕,但铁条本身已经变形,无法完全复原,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扭曲印记!而且,在撬痕附近的锈层上,似乎还勾挂了一两丝极其细微的、深色丝线般的纤维。
“排水口!密室!”吉田与力声音带着激动,“凶手是从这里潜入工坊的!身材必然极其瘦小!”
穆之眼神锐利如电,他立刻联想到了樱木雪的发现:“‘幽谷铃兰’毒素…麻痹…无挣扎…再加上这个仅供瘦小之人通过的密道…” 他看向东野稷,“凶手很可能先用毒针或涂毒之物偷袭,使美智子小姐麻痹,再实施刺杀!并非新之助!”
东野稷脸色凝重,蹲下身,仔细检查那被撬弯的栅栏和那几丝纤维。他沉声下令:“吉田!立刻派人沿染川上下游仔细搜索,看能否找到凶手丢弃的撬棍或其他物品!重点寻找体型瘦小、尤其与伊藤屋有关联的可疑人物!还有,查清城中谁能弄到‘幽谷铃兰’!尤其是染坊相关的人!”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奉行所方向,又转向伊藤屋所在的街区,最后落在那幽深的排水口上。新之助那死寂的沉默,日和那扭曲的关切与嫉妒,幽谷铃兰的毒素,水下被撬开的密道…所有的线索,如同散乱的丝线,正被一只无形的手逐渐捻紧,指向那个隐藏在嫉妒与扭曲爱意背后的真凶。而美智子用生命画下的那朵扭曲血樱,又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