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晨雾刚漫过篱笆墙,李长生已坐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摩挲着一张断了弦的旧琴。琴身是不知名的老木,琴面蒙着层薄灰,断弦处缠着半圈褪色的红绳,是三年前村头瞎眼老木匠临终前送他的,说“老琴能安神,断了弦也能镇宅”。
他指尖捻着新弦,是用后山韧性极好的青藤纤维搓的,还带着晨露的潮气。往琴轴上绕弦时,指尖突然顿了顿——弦丝在晨光下微微颤动,不是他手抖,是弦丝自己在抖,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拨弄着,频率乱得毫无章法。
“嗯?”李长生眉梢微挑,抬眼望向天际。晴空万里,连风都静悄悄的,可他能“听”到更远处的动静:东荒方向传来隐约的炸响,西漠的流沙在无声嘶吼,南岭的瘴气竟逆着山势往上涌……天地间的灵气,像被谁打翻了的琴弦,正以一种诡异的频率疯狂震颤。
这不是寻常的灵气波动。寻常潮汐有涨有落,如同琴音有起有伏,可此刻的灵气潮汐,却像是无数把琴被扔进了沸水,弦丝乱颤,音不成调,连最基础的“吐纳”节奏都被搅得稀碎。
村西头,王屠户家的儿子正在院里练拳。这后生刚凝气三层,一拳一脚都该带起淡淡的白气,此刻拳风却忽强忽弱,有时刚聚起的灵气“噗”地散了,有时又突然暴涨,震得他自己虎口发麻,踉跄着差点撞翻腌菜缸。“邪门了!”后生捂着胳膊嘟囔,“今儿的气怎么跟泥鳅似的,抓不住!”
更远处的青阳宗旧址(早已是片废墟),几块残存的石碑突然“咔咔”开裂,碑上刻的聚灵阵纹像活过来的蜈蚣,扭曲着爬满碎石,散发出紊乱的灵光。几只栖息在废墟里的野鸟被灵光扫到,翅膀突然失去力气,直挺挺砸在地上,抽搐几下就没了声息。
玄诚子是午时赶到青石村的。他的罗盘针身转得像个陀螺,铜盘面都被针尖刮出了火星,脸色惨白如纸,道袍下摆沾满尘土,显然是一路急奔而来。“李老!出事了!”他刚进院门就瘫坐在地,指着罗盘嘶声道,“灵气潮汐乱了!东荒的几个聚灵阵全炸了,化神期长老强行稳住灵气,结果被反噬得经脉寸断!西漠的沙暴里竟裹着金丹期的灵力波动,把一座城镇都埋了!”
李长生没接话,还在慢条斯理地给琴弦上松香。松香是去年松树上采的,晒得干透,抹在青藤弦上,能让音色更稳。他指尖划过断弦处,那里的红绳突然微微发光,缠住新弦轻轻一勒——“嘣”,弦音清越,竟压过了远处若有若无的炸响,连玄诚子那狂转的罗盘指针,都随着这声琴音顿了顿。
“天弦要断了。”李长生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万古大陆的灵气脉络,就像这琴上的弦,绷了太久,又被人瞎折腾,如今要乱了章法。”
玄诚子猛地抬头:“您是说……这不是天灾,是人祸?”
“天灾人祸,本就难分。”李长生拨了下修好的琴弦,琴音在院里荡开,竟让空气中紊乱的灵气泛起涟漪,像被梳子梳过般平顺了些许。王屠户家的后生在院里惊呼:“哎?气顺了!”
李长生望着琴身倒映的云影,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滑动。那些肉眼看不见的灵气潮汐,在琴音的牵引下,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重新归位,虽然只是暂时的,却足以让青石村避开最初的乱流。
“弦乱了,得慢慢调。”他拿起擦琴布,仔细擦拭琴面上的灰,“就怕调琴的人没耐心,非要用蛮力绷断了最后一根弦。”
话音未落,天际突然闪过一道诡异的紫电,不是劈向地面,而是横向划过苍穹,像一把巨斧在天空劈出裂痕。裂痕中溢出的灵气狂暴如涛,连青石村都能感受到地面传来的轻微震颤,老槐树的叶子“簌簌”掉落,像是在惊惧地颤抖。
玄诚子的罗盘“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指针终于不再转动,却歪歪扭扭指向天际的紫电裂痕,针身竟开始寸寸断裂。
李长生擦琴的手停了停。他看着天际那道不断扩大的紫电裂痕,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旧琴,断过的琴弦被新弦接上,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第一根弦,断了。”他轻声说,像是在对琴说,又像是在对这即将大乱的天地说。
院外,王屠户家的腌菜缸突然“嘭”地炸开,不是被灵气震的,是缸里的咸菜在紊乱的灵气滋养下竟长出了细小的根须,撑破了陶缸。后生愣在原地,看着满地翠绿的咸菜根须,突然觉得这世道,好像真的要变了。
而老槐树下,李长生正将修好的旧琴靠在树身,琴音余韵袅袅,暂时护住了青石村的方寸安宁。远处的紫电裂痕还在扩大,灵气潮汐的乱响越来越烈,一场席卷万古大陆的浩劫,正随着这根“断弦”,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