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弈的指尖在机械键盘上敲出最后一声脆响，像一枚生锈的钉子终于被硬生生砸进了木头里。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瀑布戛然而止，那顽固的、让整个项目组焦头烂额数日的核心数据流阻塞点，终于被彻底疏通优化。他盯着屏幕上流畅运行的数据监控图，绿色的线条平稳得近乎冷漠，映在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球里。窗外，城市的天际线沉在黎明前最粘稠的黑暗里，只有远处几栋摩天大楼顶端闪烁的航空障碍灯，像几颗冷漠的星辰。
“成了。” 声音干涩沙哑，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撞出一点微弱的回响。没有欢呼，没有如释重负的叹息，只有主机风扇持续的低鸣。他疲惫地揉了揉几乎要粘在一起的眼皮，端起手边早已冷透、只剩杯底一点褐色残渣的咖啡，猛灌了一口。苦涩冰凉，直冲胃底，勉强激灵了一下几乎要罢工的大脑。
他熟练地保存、备份，将最终方案和详尽的测试报告打包，鼠标悬停在张强的名字上时，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一丝冰冷的自嘲爬上嘴角。他点下发送键，屏幕弹出“发送成功”的提示框。做完这一切，身体里绷紧的那根弦彻底松垮，沉重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几乎是瘫软在人体工学椅上，意识在清醒与昏睡的悬崖边缘摇摇欲坠，只想抓紧这宝贵的几十分钟，在张强那张刻薄的脸出现在办公室前，稍微缓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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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仿佛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水底，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硬生生拽了上来。沈弈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窗外天光大亮，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抓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张扒皮”三个字，是李明私下给张强取的“雅号”。
“喂，张总。”沈弈清了清发紧的喉咙，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沈弈！你人呢？！几点了？太阳晒屁股了还睡？！项目报告呢？啊？！”张强的咆哮几乎要冲破听筒，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急躁和不满。
沈弈闭了闭眼，压下涌到喉咙口的烦躁：“张总，报告和最终优化方案，凌晨三点四十七分已经发到您邮箱了。”
“发给我就完了？不知道今天早上九点半高层要听这个项目的紧急汇报吗？！等着我请你来会议室？！立刻！马上！给我滚到一号会议室来！”张强吼完，根本不给沈弈再开口的机会，“啪”地挂断了电话。
忙音嘟嘟作响。沈弈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凌晨三点四十七分发送的报告，现在才七点半。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他站起身，套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底的乌青浓重得吓人，唯有那双眼睛深处，一丝锐利冰冷的锋芒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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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一号会议室厚重的实木门，里面低沉的交谈声戛然而止。长条会议桌的主位上，坐着几位头发花白、气质沉稳的公司高层，包括主管技术的钱副总裁。张强坐在下首靠前的位置，正微微倾身，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对着钱副总低声说着什么，姿态放得极低。李明缩在靠近门口的角落里，恨不得把自己埋进笔记本后面。
沈弈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张强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切换成严厉和不满，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拔高：“沈弈！你还知道来？！让钱总和各位领导等你一个人，像什么话！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
钱副总皱了皱眉，目光扫过沈弈苍白疲惫的脸，又落到张强身上，没说话，只是抬手示意了一下：“好了，人到齐了就开始吧。张经理，说说项目进展，特别是那个卡了我们很久的核心数据阻塞问题，到底解决了没有？时间很紧。”
“解决了！钱总，您放心，已经彻底解决了！”张强立刻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带着邀功般的激动，他迅速点开自己面前的投影，“各位领导请看，这就是我们项目组，在张总的…呃，在我的亲自带队下，攻坚克难，连续奋战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终于啃下来的硬骨头！”
投影幕布上，清晰地展示着沈弈熬夜完成的最终方案和那份详尽的测试报告。沈弈的心猛地一沉，目光死死盯在报告标题下方——原本属于他的名字，被替换成了加粗的“项目负责人：张强”。
张强唾沫横飞，指着屏幕上流畅的数据监控图：“大家看！这就是优化后的数据流，前所未有的稳定！吞吐量提升了百分之三百！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修复，更是一次架构层面的创新性突破！我们采用了全新的……”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复述沈弈方案里的核心思路，甚至一些技术细节，仿佛那些精妙绝伦的构想都出自他本人那容量有限的大脑。
沈弈坐在角落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能勉强维持住脸上那近乎冷漠的平静。他看着张强在台上表演，看着那份凝结了自己所有心血和智慧的报告被冠上他人的名字，看着钱副总和其他高层眼中流露出的赞许和认可落在张强身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当然，”张强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痛心”和“忧虑”，他手指在报告某一页的附录位置点了点，“在项目推进过程中，我们也发现了一些潜在的风险点。沈弈同志负责的部分代码，存在一些…嗯…不够严谨的地方，导致在极端压力测试下，有极小的概率引发局部数据溢出。虽然我们及时发现了这个隐患，并且做了规避处理，没有造成实际影响，但这也暴露了我们某些年轻同志在工程严谨性上的不足啊！”
所有的目光，瞬间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沈弈身上。那目光里有审视，有责备，有漠然。李明更是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缩进桌子底下。
钱副总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目光锐利地看向沈弈：“沈弈？张经理指出的这个潜在风险点，在你的原始方案里存在吗？具体是哪个模块？影响范围评估过没有？”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沈弈胸口。
沈弈缓缓抬起头，迎向钱副总审视的目光，也扫过张强那张写满“公事公办”和“恨铁不成钢”的脸。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岩浆被强行冷却、压缩，最终化为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在张强“项目负责人”的身份和那份被篡改的报告面前，都苍白无力，只会被解读为推卸责任和不成熟。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钱总，原始方案和所有测试日志，我在凌晨发送的邮件里都有完整附件。”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张强，语气平淡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张经理，既然你提到了那个‘风险点’，能否具体说明一下，它在优化前的哪个功能模块，第几行代码附近？触发它的‘极端压力测试’条件具体参数是多少？你做的规避处理，修改了哪部分逻辑？”
张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一丝慌乱在他眼底飞快掠过。他没想到沈弈会这么平静，更没想到沈弈会问出如此具体、如此技术性的问题！那个所谓的“风险点”，根本就是他临时起意，为了转移高层注意力、打压沈弈而凭空捏造出来的！他哪知道什么具体模块、多少行代码？
“呃…这个…”张强语塞，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强自镇定，试图含糊过去，“具体细节…涉及核心代码，不便在这里详述。总之，隐患已经被我处理掉了！沈弈，现在不是纠缠技术细节的时候！重点是，你负责的部分出了问题，差点给项目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这是态度问题，是责任心问题！”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色俱厉，试图用气势压垮沈弈：“年轻人，要勇于承认错误，承担责任！不要总是想着撇清自己！公司给你平台，是让你成长的，不是让你捅娄子的！”
沈弈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张强表演。那平静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让张强心底一阵阵发虚。
钱副总眉头紧锁，目光在沈弈平静无波的脸和张强略显气急败坏的脸上来回扫视。会议室里的气氛更加凝重诡异。其他几位高层也交换着眼神，默不作声。
最终，钱副总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了！项目能按时解决核心问题，这是好事。张经理辛苦了。”他转向张强，算是给这件事暂时定了性，也是对张强“功劳”的认可。张强脸上立刻又堆满了谦逊的笑容。
“至于沈弈同志，”钱副总的目光再次落在沈弈身上，带着一丝失望和敲打，“张经理指出的问题，无论大小，都必须引起高度重视。技术能力需要提升，态度更要端正！这次造成的潜在风险，虽然没有实际损失，但影响很坏！给你三天时间，拿出详细的复盘报告和整改方案，深刻检讨！如果下次再犯，绝不姑息！散会！”
钱副总率先起身离开，其他高层也纷纷离席。张强志得意满地收拾着自己的笔记本，临走前，特意走到沈弈面前，脸上挂着虚伪的“关怀”，压低声音，却字字诛心：“小沈啊，听到了吧？钱总的话要放在心上！好好检讨！年轻人，路还长，别因为一点小错误就毁了前途。机会嘛，以后还会有的…前提是，你得先把你捅的篓子，给老子好好‘弥补’上！” 他特意重重咬了“弥补”两个字，眼神里满是恶意的嘲弄和威胁，说完，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
李明磨磨蹭蹭地最后一个离开，经过沈弈身边时，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一个充满愧疚和懦弱的眼神，匆匆逃离了会议室。
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巨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沈弈一个人，死寂无声。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厚厚的玻璃过滤，只剩下模糊遥远的背景噪音。投影仪还亮着，幕布上是那份署着“张强”大名的报告，那流畅的数据流监控图，像一张无声的嘲讽巨网，将他牢牢罩住。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插在冻土里的标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无声的巨浪，冰层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掌心的刺痛感早已麻木，指缝间似乎有粘稠的温热渗出。
“弥补…” 沈弈缓缓咀嚼着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在空旷冰冷的会议室里消散无踪。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地走向门口。走廊明亮的顶灯晃得他眼睛刺痛。他没有回工位，脚步一转，走向楼层深处那扇厚重的、标着“核心数据机房——授权进入”的金属门。
门禁系统冰冷的蓝光扫过他的工牌，绿灯亮起，发出“嘀”的一声轻响。沉重的金属门向两侧无声滑开，一股混合着臭氧和机器运转热浪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机柜林立，指示灯疯狂闪烁，服务器风扇的嗡鸣汇聚成一片低沉而充满力量的海洋，仿佛无数个电子心脏在搏动。
他一步步走进去，置身于这钢铁与数据的森林中心。冰冷的金属外壳触手生凉。他缓缓伸出手，指尖悬停在一个正在高速运转的、属于“艾瑟兰传说”项目组的核心服务器机柜表面。隔着薄薄的金属板，能感受到内部芯片高速运转散发出的灼热温度。
“弥补…” 沈弈再次低语，声音轻得如同梦呓。他的指尖，几乎要贴上那滚烫的金属外壳。就在指尖即将触碰的瞬间，面前服务器阵列上，一排密集的绿色运行指示灯，毫无征兆地，同时剧烈地闪烁了一下，瞬间变成了一片刺目的、令人心悸的深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