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的登巧莲池安静而祥和，人们休憩时便聚集在一起烤火。
人们看见溜达的陆掸子时，还会朝陆掸子招招手，笑容朴素善良。
有活泼的孩子会“啪嗒啪嗒”跑过去，专门拿着刚烤好的栗子递给她。
日悬头顶时，陆掸子抱着昭雪在登巧莲池的边缘转悠。
陆掸子放下昭雪，踢了踢脚下的泥土。
昭雪低下头嗅闻着，用爪子比划些什么。
等昭雪比划完喵喵叫，陆掸子才抱起昭雪继续去下一个地方。
禄屠游荡在事物的影子里，安静地盯着陆掸子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陆掸子哼着歌，在登巧莲池附近的山林穿梭。
山脉里，埋着什么。
或许什么也没有，毕竟尸骨都是好东西。
山林里时不时有美丽的动物突然扭曲着冲向陆掸子。
陆掸子闪过飞来的腐化动物，鄙夷地拍了拍干净的手。
陆掸子带着昭雪，在山林里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折断多少断枝，扒开牢固的藤蔓，走到一个隐蔽的山洞口。
山洞很狭小，黑漆漆的，时不时有阴风吹过，吹得陆掸子一个哆嗦。
陆掸子听着山洞内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迅速闪身躲进山洞边的树丛中。
陆掸子看了眼远远望着的禄屠，笑了笑。
“咔嚓。”
脚步声出现在洞口。
一位面容明丽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穿着蓝色织银的绸缎衣裳，在阳光下泛着水一般的光泽。
她的发髻高高盘起，插着一支金灿灿的簪子，簪头垂下的珍珠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她耳朵上的翡翠耳坠轻晃，即使在树丛的阴影中，也能看到它们折射出的绿色光芒。
女子走路的姿态优雅，举止端庄而娴静。
这位女子的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心计算，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却不会沾上一丝尘土。
女子越来越近，陆掸子能闻到她身上飘来的香气。
那是一种令人心安的味道，细闻如同冬日里开放的梅花混合了蜂蜜的味道。
真是令人熟悉的味道。
陆掸子垂眸，悄悄拢了拢衣摆。
就在这时，女子突然停下了脚步。
陆掸子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能感觉到血液在耳朵里轰鸣。
被发现了吗？
好姐姐，尹姐姐，千万别看见我呀。
陆掸子屏住呼吸，身体僵直，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
汗水从陆掸子的额头滑落，痒痒的，但她不敢抬手去擦。
尹姐姐缓缓转头，目光似乎穿透了茂密的树丛，直视陆掸子躲藏的地方。
尹姐姐的眼睛像是上好的琥珀，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棕色，睫毛又长又密，眨眼时如同蝴蝶的翅膀。
昭雪用爪子拍了拍陆掸子，示意陆掸子放松。
陆掸子信任昭雪的藏匿水平，也渐渐放下心来。
尹姐姐的目光在树丛上停留了几秒，又移开，继续向前走去。
尹姐姐身后跟随的女人和男人们神情轻松而愉悦，腰间佩饰因走动而相互撞击的声音清脆悦耳。
随着尹姐姐渐渐走远，陆掸子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她从树丛的缝隙中继续观察，直到那些美丽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小路尽头。
山洞重归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一阵风吹过，带来远处尹姐姐身上残留的香气。
陆掸子抬手挥了挥这香气，在鼻尖打散。
明明如此清香，却让陆掸子无比厌恶。
陆掸子抬脚走入山洞，十七岁的身体像一柄出鞘的剑，笔直而锋利。
起初岩壁上只有着一些枯萎的藤蔓，走了数十步，岩壁上逐渐爬满暗红色的符号，像是用血绘制而成。
那些符号扭曲如蜈蚣，蜿蜒盘绕，组成一个巨大的子宫，宫颈处正好是山洞的入口。
陆掸子回头，看向洞口漆黑的人影，勾唇轻笑。
昭雪疑惑地抬头看她，顺着陆掸子的视线看去，只有空无一人的洞口。
陆掸子没有说话，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擦过那些符号，指腹传来微微的黏腻感。
陆掸子收回手，目光悲哀。
也许是习惯了各种血肉横飞的场景，她已经不再反胃了。
洞内吹出的风带着腐朽和某种说不清的甜腻气息，像腐烂的水果混合着焚香的味道。
陆掸子打开水囊洗了洗手，又将水囊重新系好，右手按在腰间的小刀上，左手举起火折子。
火苗“嗤”地一声亮起，在她乌黑的瞳孔中跳动。
“命运不可更改。”她默念着这句话，落下一滴眼泪，抬脚踏入了山洞。
火光照亮的范围不过几步，陆掸子感觉自己像是走入了一头巨兽的咽喉。
洞壁潮湿滑腻，那些血绘的符号一直延伸到火光无法触及的深处。
她的牛皮革靴子踩在地上，发出黏腻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什么生物的内脏上。
山洞并非直来直去，而是不断分岔。
陆掸子每到一处岔路口就会停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对照。
纸上的地图已经模糊不清，她摩挲过无数遍。地图是陆掸子根据自己的记忆绘制的。
随着深入，空气变得越来越稠密，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液体。
每一处吐纳，都感觉大脑飘飘欲仙，有一种放空的感觉，身体也有所软化。
转过一个急弯后，陆掸子突然熄灭了火折子。
前方的洞壁上闪烁着微弱的磷光，足够照亮路径。
更重要的是，陆掸子听到了微弱的呻吟。
呻吟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从她自己的脑海中响起。
陆掸子深吸一口气，将小刀完全抽出，刀身在磷光下泛着冷冽的青光。
接下来的路越来越窄，陆掸子不得不侧身通过某些地段。
岩壁上的符号变得更加密集，而且不再只是简单的图案，开始出现完整的句子。
陆喜主辨认出那是“德牧勤骼”的门品，她无聊时翻阅过的经文。
陆掸子紧闭双唇，根本不愿意念诵这些经文。
“若不知此法之者。于余尊法难得成就。”
开玩笑，天地万法诸多，岂有一法凌驾其余万法之说。
陆掸子仔细观摩着岩壁上的色彩。
山洞开始向下倾斜，坡度越来越陡。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败气息也越发浓重，混合着另一种气味。
石楠花的味道。
转过最后一个弯，山洞豁然开朗。
陆掸子站在一个人工建造的天然石厅入口处。
陆掸子惊叹石厅的恢宏气派，只是不及宝塔之下那座大堂的百分之一。
石厅中央是一个圆形的祭坛，祭坛是一张铺了锦绣绸缎的大床。
床下倒着十数个皮肉松弛的人。
有些人还在微弱地挣扎，大多数则一动不动，只有胸口轻微的起伏证明他们还活着。
陆掸子手中的小刀微微颤抖。
尽管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景。
她见过死亡，见过暴力，见过大规模的、系统性的折磨。
但陆掸子还是无法忍受眼睁睁看着生命在眼前被折磨，活生生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