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云每一个问题都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在场将领心中那些被刻意遗忘,强压下去的角落!
“莫要再浑噩度日!莫要等到他人磨利屠刀,架于尔等颈上,砍下尔等头颅去染红自身富贵前程之时,才惶然惊觉——”
“自己这满身的血勇,连同手下那数以万计子弟兵的性命,到头来,不过成了他人锦绣官袍上,最耀眼、最讽刺的那一抹——猩红嫁衣!”
此言一出,跪地的将领中,许多人浑身剧震。
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脊柱,头虽然依旧低着,却不再仅仅是恐惧。
复杂的情绪如同最阴毒的藤蔓,在内心荒芜的废土上疯狂滋长。
惊疑!
难道我们只是弃子?
不甘!
凭什么?
怨愤!
我们在喝风吃沙,他们在京城歌舞升平!
悲凉……
原来我们所谓的忠诚,在侯府眼中只是可弃的工具!
悄无声息间,那颗早已在权势泥沼中麻木扎根的对萧长风的绝对忠诚之心,已然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一股无法言喻的怨怼与寒意,正悄然啮噬着那点残存的愚忠。
萧凌云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细微的情绪波动。
眼神一厉,他的声音如同滚过沙场的惊雷。
“今日斩此二人,非为私仇,乃整肃军纪!重塑军魂!自此往后,玄胤西北边境,百座雄关——”
他剑尖陡然扬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直直点向跪在最前排,额头已磕出血印的一名将领的咽喉,森然道:
“必同气连枝,守望相扶!若再有见死不救、畏敌怯战、勾连妖蛮、营谋私利者!”
“此剑,定斩不饶!断无姑息!”
整个帅帐陷入一片寒彻骨髓的死寂,只有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所有将领感到脖子处都仿佛被无形剑锋抵住。
紧接着,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萧凌云话音蓦地一转,声音如同坚冰初融,带上了一丝肃杀却明确的许诺:
“然!尔等若真能痛改前非,迷途知返,日后于战阵之上奋勇杀敌,立下战功!”
“本将——必据实奏报朝廷!功是功,过是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该赏的,该升的,本将一文不吞,一官不少!绝不短少尔等及其手下儿郎半分应得的功名与荣华!”
寂静。
短暂的,如同凝固般的寂静。
“末将遵命!誓死效忠萧将军!”
“我等誓死追随萧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将军不杀之恩!属下必肝脑涂地!”
……
如同堤坝崩溃,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敬畏浪潮瞬间席卷了每一个跪在地上的将领。
他们声音颤抖嘶哑,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
额头不顾一切地重重撞击在沾染着血污的冰冷青砖地面上。
砰!砰!砰!
沉闷有力的撞击声如同密集的战鼓,响彻整个营帐,震得地面嗡嗡作响。
这响声不再仅仅是心有余悸的恐惧鼓点,更混杂着一丝被激发出,尚未完全觉醒的……力量!
萧凌云不再多看一眼这匍匐一地的“臣服者”,在陈平与肃立无声的凌云卫无声的簇拥下,大步踏出这片弥漫着血腥、恐惧、羞愧以及一丝微妙生机的帅帐。
营帘在他身后重重落下,隔绝了内外。
夜色如墨。
几匹快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辕门,卷起滚滚烟尘,消失在西北苍茫的戈壁深处。
只留下营房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
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成为唯一背景音。
西北剧变的消息,以远超风速的八百里飞骑,昼夜兼程,最终在三日后早朝时分,伴随着太玄殿沉重紫檀殿门隆隆开启的肃穆回响,被四名身被血色尘埃、几乎力竭的传令兵,送抵金碧辉煌的大殿。
“报!!!”
第一名传令兵声音嘶哑欲裂,带着深入骨髓的惊惧,穿透殿堂深处凝结的静谧。
“妖蛮王庭阿朵公主,亲率其本部苍狼精骑十万,如洪水猛兽强攻太平关!”
“报!!!”
第二名传令兵几乎扑入殿中,声音因激动而发抖。
“太平关主帅蒋天雄将军身披百创,亲立城头,力战至气绝殉国!”
“破蛮将军萧凌云率瀚海关仅存三千凌云卫,横穿敌阵,杀破重围,血战入关!”
“报!!!”
第三名传令兵的声音带着狂热的震颤,声震屋瓦。
“危急关头,萧将军临阵参悟武道玄机,晋入武将境!一剑惊天!寒光所至,山河失色!力撼十万妖兵!”
“阿朵公主胆寒,仓惶鸣金收兵!太平关之围,暂解!”
“报!!!”
第四名传令兵的呼喊则带着难以言喻,混合着恐惧与震撼的颤音。
“萧将军他……他单骑直入拒援之威远关,当场斩杀守将赵阔,又连斩与之一同寻欢作乐的威远、雁回两关主将!”
“收归威远、雁回、黑水等十三处关隘兵符!尽统其麾下五万精兵,尽数并入了太平关麾下!”
他只说了萧凌云收兵最多的十三关,其余只是震慑收归部分兵权,自然不能算谎报,却足以将震撼拉到极致。
四道战报,一道比一道更似天崩地裂的惊雷,狠狠劈落在死寂的大殿之上!
短暂的死寂后,整个大殿如同炸开了锅。
满朝文武,无论是紫袍玉带的公卿,还是绯衣乌纱的郎官,尽皆一片哗然。
惊疑、赞叹、狂喜、深切的恐惧、无法抑制的愤怒……
无数情绪激烈碰撞,形成如浪潮般翻滚的低语声。
“儒官出身?临阵成将?三千破十万?!这……这分明是上古战神再世!天佑我玄胤山河啊!”
兵部一位老侍郎激动得须发皆颤。
“胡言!擅杀朝廷命官,无视军规纲纪!如此跋扈之行!此例一开,边疆将领何存?人人自危,国本动摇!实乃滔天之祸端!”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须发戟张,厉声高喝,矛头直指萧凌云的杀将之举。
一时之间,争吵之声四起,双方各执一词,针锋相对。
殿前,镇北侯萧长风听着最后两道战报,脸色如同打翻了染缸般剧烈变化。
由初始听闻太平关解围的惊愕涨红,转为得知爱将赵阔被杀的铁青。
最后听到萧凌云竟以雷霆手段连斩二将,收归十余关数万精兵的震骇惨紫。
胸膛剧烈起伏,怒血上涌,仿佛要将蟒袍撑裂。
眼中那深沉的怨毒和暴怒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出来,烧穿大殿穹顶。
萧凌云!
你这该死的孽障!
你这是在刨本侯的根基,断本侯的臂膀,喝本侯的血,吃本侯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