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玉虚宫。
这座曾象征洪荒秩序顶点、万仙来朝的圣人道场,此刻沉浸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昔日缭绕宫阙的氤氲紫气、垂落如璎珞的先天灵气,早已消散无踪。巍峨的宫阙失去了神性光泽,如同巨兽的骸骨,在稀薄的日光下投下巨大而僵硬的阴影。宫门紧闭,玉石台阶上积满了厚厚的尘埃,缝隙里顽强钻出的枯黄杂草,是此地唯一的“生机”。
玉虚宫深处,一座尘封已久的偏殿。沉重的玄铁大门布满锈蚀的痕迹,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抖落簌簌灰尘。殿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朽败气息,混杂着金属锈蚀的腥气。殿中央,一个蒙尘的紫檀木架孤零零地立着,其上悬着一物。
那是落魄钟。
曾经广成子仗之威震十方、音波所至群邪辟易的先天灵宝!此刻,它静静地悬挂着,钟体上那曾流淌不息、蕴含破邪镇魂伟力的玄奥符文,早已黯淡无光,如同被岁月磨平的碑文。古朴的青铜钟身爬满了暗绿色的铜锈,斑驳陆离,如同丑陋的疮疤。钟口向下,那本该清越洪亮、涤荡神魂的钟舌,此刻被厚厚的蛛网缠绕、粘连,纹丝不动。钟体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如同死物般的灰色尘埃,再无半分灵性波动。
一阵微弱的气流从破败的窗棂缝隙钻入,卷起几缕尘埃。气流拂过落魄钟的钟体,那布满锈蚀和尘埃的青铜表面,竟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如同垂死老人喉咙里挤出的、沙哑含混的“呜…呜…”声!这声音低沉、喑哑、断断续续,充满了令人心悸的迟滞与痛苦,仿佛这口曾叱咤风云的神钟,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发出属于它辉煌过往的悲鸣,却连一丝清音都再难振响。这不成调的呜咽在死寂的偏殿中回荡片刻,便彻底消散,只留下更加深沉的、令人绝望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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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之畔,一处荒僻无名的礁石海岛。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黑色的礁岩,溅起浑浊的泡沫,发出单调而空洞的轰鸣。沙滩上,散落着一些被潮水冲刷上来的、毫不起眼的物件:破碎的贝壳、枯死的海藻、被海水打磨得圆润的普通卵石…以及,几颗混杂其中的、鸽卵大小、表面蒙着一层灰白色水垢的黯淡圆珠。
那是定海珠。
曾经燃灯上古佛仗之成道、演化二十四诸天、光耀寰宇的先天灵宝!如今,二十四颗明珠早已散落洪荒,不知所踪。眼前这几颗,不知在海底沉寂了多少岁月,又被无情的潮汐推上了这片荒凉的海滩。它们表面那曾流转不息、蕴含浩瀚星海之力的璀璨光华,早已彻底熄灭,只剩下如同死鱼眼珠般的浑浊与灰败。粗糙的砂砾和海盐结晶如同丑陋的痂壳,牢牢附着在珠体表面,掩盖了其下曾经的神异材质。
“嘿!看我捡到了什么!” 一个赤着脚、皮肤被海风吹得黝黑粗糙的小渔童,兴高采烈地从沙滩上捡起一颗定海珠。他脏兮兮的小手随意地擦去珠子表面粘着的沙粒和海藻,对着昏暗的天光看了看,撇撇嘴:“啧,一点都不亮,丑死了!” 他随手将珠子塞进裤兜里,和几枚捡到的漂亮贝壳、几块形状奇特的鹅卵石混在一起,蹦蹦跳跳地跑开,继续在沙滩上寻找着下一个“宝贝”。那颗曾定住地水火风、演化一方世界的先天灵珠,在他眼中,与一颗稍微圆润点的顽石毫无区别,不过是孩童玩闹时,可以随手丢弃的廉价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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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赡部洲,一片被战火反复蹂躏、早已化为焦土的古老战场遗址。
风,卷起灰黑色的尘土,打着旋儿掠过断折的兵器残骸、焦黑的枯骨和坍塌的残垣断壁,发出呜咽般的悲鸣。在这片象征着死亡与遗忘的土地中央,半掩在焦黑的泥土和碎石之下,露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造型古朴的铜镜。
那是阴阳镜。
曾经赤精子持之照人魂魄、判分生死阴阳的无上异宝!镜框上那曾流转阴阳二气、沟通生死法则的玄奥纹路,早已被厚厚的泥垢和暗红色的铁锈覆盖、堵塞,失去了所有神韵。镜面,那曾澄澈如幽冥之水、能映照神魂本质的镜面,如今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如同破碎的冰面。裂纹深处,积满了污浊的泥水和凝固的血垢,将镜面彻底玷污。镜面本身也失去了所有神异的光泽,变得浑浊模糊,如同蒙上了一层永远擦不干净的油污。
一个穿着破烂皮甲、脸上带着刀疤的溃兵,踉跄着逃经这片死地。他眼神惊恐涣散,似乎在躲避着什么可怕的追杀。脚下被碎石一绊,他重重摔倒在地,正好扑在那面半埋的阴阳镜旁。溃兵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下意识地望向那面沾满泥污的破镜子。
浑浊、布满裂纹和污垢的镜面上,艰难地映照出他扭曲、惊恐、沾满尘土和血污的脸庞。但那映照出的影像,模糊、破碎、变形,如同隔着一层肮脏的污水,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撕扯过,充满了诡异的不协调感。溃兵死死盯着镜中那张连自己都几乎认不出的、如同地狱恶鬼般的脸,本就濒临崩溃的精神彻底瓦解。
“鬼…鬼啊!!” 他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片焦土,仿佛那面破镜子是世间最恐怖的魔物。阴阳镜依旧半埋在焦土中,浑浊的镜面映照着这片死寂的战场,再也照不出阴阳,照不出魂魄,只能映照出这片末世天地本身的扭曲与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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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胜神洲,一处深入地肺、岩浆刚刚凝固不久的幽深裂谷。
灼热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尽,空气扭曲,岩壁呈现出暗红色,散发着硫磺的刺鼻气味。裂谷底部,滚烫的熔岩刚刚冷却成狰狞嶙峋的黑色玄武岩,在嶙峋的乱石缝隙间,卡着一物。
那是混元金斗。
曾经云霄娘娘掌之削尽阐教十二金仙顶上三花、闭了胸中五气,令其亦成凡俗的封神凶器!此刻,这曾经金光璀璨、蕴含混元伟力的金斗,通体黯淡无光,如同被投入炉火中反复煅烧后又被随意丢弃的废铜烂铁。斗身上那曾流转不息、能收摄万物的玄奥云纹,早已被厚厚的、如同火山灰烬般的黑色污垢彻底覆盖、堵塞,再无一丝神异。斗口微微倾斜向下,斗内空空如也,曾经能装四海、收星辰的混元空间,早已彻底崩塌、湮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洞。
一只通体乌黑、羽毛油腻、眼神凶戾的尸鹫,扑棱着翅膀落在裂谷边缘一块滚烫的岩石上。它锐利的眼睛扫视着下方新生的、散发着余热和硫磺气味的岩地,寻找着可能存在的腐肉或尸体碎块。很快,它发现了卡在石缝中的混元金斗。那黯淡的金属光泽和奇特的形状,在它眼中似乎与一块可供栖息的岩石无异。
尸鹫发出一声难听的嘶鸣,振翅俯冲而下,稳稳地落在了混元金斗那宽阔的斗沿之上。它满意地踩了踩爪子,感受着脚下金属传来的微微温热(那是地热的余温,而非灵宝本身的温度)。然后,它旁若无人地撅起尾巴,一滩散发着恶臭的、灰白色的鸟粪,“噗”地一声,精准地排泄在混元金斗那曾令万仙胆寒的斗腹之内!排泄完毕,尸鹫抖了抖羽毛,再次飞起,盘旋着寻找下一个目标,留下那滩污秽之物,在洪荒赫赫有名的混元金斗内部,缓缓流淌、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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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天,混沌深处。
这里并非盘古开天前的原始混沌,而是鸿钧道祖以大法力开辟、用以稳固洪荒破碎后万界平衡的“秩序之锚”。混沌气流依旧狂暴无序,地水火风肆虐翻腾,如同无数咆哮的怒龙,欲撕裂一切。然而,在这片狂暴混沌的核心区域,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脆弱的稳定。
数道通天彻地的伟岸身影,如同亘古不动的神山,矗立在混沌风暴之中。他们周身散发着浩瀚无垠的圣道光辉,各自撑起一片相对稳定的区域,强行梳理、镇压着狂暴的混沌气流与肆虐的地水火风,维系着洪荒万界不至于彻底崩解。
太上教主(老子)端坐于一座由混沌之气凝结的蒲团之上。他双目微阖,神色古井无波,仿佛与整个混沌融为一体。在他头顶,太极图缓缓旋转,散发出柔和却无比坚韧的玄光。图卷之上,阴阳双鱼流转不息,金桥横贯虚空,所过之处,狂暴的地水火风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抚平,瞬间变得温顺,被梳理成维持空间稳定的基础元素。然而,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老君那宽大的道袍袖口之下,那柄曾伴随他无数元会、拂尘生云、蕴含清净道韵的扁拐,此刻却黯淡无光,静静地斜倚在他膝边,如同凡间老道所用之物。老子的全部心神与圣道本源,都维系在太极图这件关乎万界存亡的至宝之上,再无余力分心温养其他。扁拐的沉寂,是这稳固万界的沉重代价之一。
另一边,元始天尊面容威严,周身清气缭绕。他双手虚抱于胸前,盘古幡在他身前猎猎招展。幡面之上,混沌气流如同被驯服的野马,在幡旗的指引下奔腾咆哮,却又不越雷池半步。幡尖所指,虚空为之开辟,混乱的能量被强行撕裂、梳理、定住,化为支撑万界存在的无形骨架。每一次挥动盘古幡,都牵动着元始天尊浩瀚的圣道本源。他必须时刻保持全神贯注,将自身元神之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幡中,稍有松懈,那被强行梳理镇压的混沌之力便会反噬,导致万界动荡。他身后玉虚宫虚影若隐若现,却显得遥远而模糊,仿佛隔着重重大千世界。玉虚宫中那些珍藏的灵宝?早已无暇顾及。
更远处,通天教主的身影在混沌气流中显得有些模糊。诛仙四剑早已不在身边,青萍剑亦沉寂。他周身剑气内敛,化作无形的屏障,切割、分流着涌向自身区域的混沌风暴。他的眼神深处,不再有昔日的桀骜与凌厉,只剩下一种近乎机械的专注与深沉的疲惫。他仿佛成了一柄只为“稳固”而存在的剑,一个庞大而精密的天道工具的一部分,失去了所有属于“通天教主”个人的锋芒与色彩。
“稳固万界…稳固万界…” 通天教主低沉的声音在狂暴的混沌气流中几乎微不可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弄与苍凉,“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呵…如今这圣人之力,也不过是天道用以修补自身裂缝的…补丁罢了。何谓圣人?何谓蝼蚁?在这混沌熔炉之中,皆为薪柴…”
他的声音被混沌的咆哮彻底吞没。混沌深处,太上老子似乎有所感应,微阖的双目缓缓睁开一线。那眼神穿透了狂暴的气流,掠过元始天尊挥动盘古幡的身影,最终落在通天教主那模糊而疲惫的轮廓上。老子眼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片如同混沌本身般深沉的漠然。他头顶的太极图依旧流转着稳定万界的玄光,那光芒映照着他古井无波的脸庞,也映照着他道袍下,那柄彻底沉寂、蒙上无形尘埃的扁拐。
在这天外混沌的熔炉里,圣人的光辉,也不过是照亮工具运转的冰冷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