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天之乱的烽火狼烟,早已被三百载光阴冲刷成史册上模糊的墨痕。佛门金辉普照,人间香火鼎盛,灵山雷音寺的晨钟暮鼓响彻三界,宣告着一个信仰空前凝聚的时代。然而,在这看似辉煌的佛光之下,洪荒天地最根基的命脉,正发出无声而绝望的哀鸣。
天地间的“气”,正无可挽回地衰败下去。
昆仑山,这座万山之祖、灵脉之源,曾如巨龙般蛰伏于洪荒西极,吞吐间带动周天星力流转。如今,山体依旧巍峨,但覆盖其上的万年玄冰光泽黯淡,冰层深处那些流淌着液态灵髓的古老脉络,干涸得如同龟裂的河床。昔日终年不散的氤氲灵雾,稀薄得如同残喘,山巅玉虚宫旧址上空,那象征天地元气的宏大漩涡,旋转得迟滞而无力,规模不及鼎盛时的十一。
东海蓬莱,仙岛依旧悬浮于碧波之上,云雾缭绕。然而,那曾滋养仙根灵草、令凡石生辉的浓郁灵气,已变得淡薄如水。岛上仙葩异草虽勉力维持着形态,却失了往日的灵韵宝光,叶片蔫垂,花果稀疏。仙鹤的鸣叫带着沙哑,振翅飞行时,翎羽间再难带起那标志性的、蕴含生机的五彩霞光。
幽冥血海,那曾翻滚着滔天煞气与无尽业力的污秽之地,此刻竟也显出几分“疲态”。血浪翻涌的势头大不如前,海面上漂浮的怨魂残念稀薄了许多,连那终年不散的、令人神魂刺痛的血腥戾气,也淡得几乎嗅不到了。并非邪魔消弭,而是这方天地,连支撑凶戾存在的本源之力,都在枯竭。
变化最直观、也最令人心悸的,当属撑起洪荒大地脊梁、分镇四极五方的——五岳!
东岳泰山。玉皇顶,封禅台。这座承载了无数帝王天命、汇聚了人间龙气与天地精华的圣山,此刻沉寂得可怕。山间古松虬枝僵硬,针叶蒙尘,再无吞吐云霞之象。石阶两旁,历代帝王封禅所留的碑刻,其蕴含的微弱龙气与灵光彻底消散,冰冷的石面在暮色中如同死物的脊骨。岱庙内,供奉东岳大帝神像前的长明灯,灯火摇曳不定,灯油消耗的速度远超以往,仿佛连维持这点微弱的光明都异常吃力。山风掠过空寂的山道,卷起干燥的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嘶鸣。
西岳华山。“奇险天下第一山”的盛名犹在,千尺幢、百尺峡依旧险峻。然而,那曾充盈于山体、赋予每一块奇石以凌厉“剑气”的庚金锐气,正飞速流失。山石失去了内蕴的锋芒,变得灰扑扑、死沉沉。曾引无数剑修朝圣感悟的“论剑坪”,如今剑气凋零,只剩下冰冷的岩石和呼啸而过的、不带半分灵锐之意的山风。偶有修士不甘地在此打坐,试图捕捉那残存的一丝剑意,最终只能颓然收功,满面尘灰,徒留叹息。
南岳衡山。 祝融峰顶,象征火德的神殿香火依旧,但殿内供奉的南明离火神符,火焰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再无焚尽八荒的炽烈神威。山间七十二峰,曾是乙木青气汇聚的洞天福地,如今草木虽青,却失了灵性,叶片蔫软,林间弥漫的不再是沁人心脾的木灵清气,而是普通山林特有的、带着腐殖质的沉闷气息。山涧溪流潺潺,水汽中再无滋养神魂的清凉道韵。
北岳恒山。 苦寒之地,曾以坚韧的玄冰真意和浑厚的大地母气着称。如今,山巅万年玄冰色泽浑浊,寒气大减,连山脚避暑的凡人都觉今夏酷热难当。山腹深处的地脉灵髓几近枯竭,曾经守护山门的玄冰大阵,运转时发出的不再是令人心悸的深寒嗡鸣,而是如同老旧齿轮摩擦般的艰涩噪音,威能十不存一。
中岳嵩山。太室、少室两峰,曾为天下气运枢纽,少林禅宗祖庭所在。达摩洞内,昔日高僧面壁留下的石影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翳。山间晨钟暮鼓依旧,但钟声鼓韵中蕴含的禅意与洗涤心尘的力量,稀薄得如同隔世之音。少室山演武场上,年轻武僧们挥汗如雨,一招一式依旧刚猛,却再难引动周遭天地元气共鸣,拳脚间带起的风声显得空洞而乏力。灵气稀薄,连锤炼肉身、打熬筋骨的效果都大打折扣。
---
灵气枯竭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巨网,彻底笼罩并扭曲了修真界的格局。
曾经,筑基不过是漫漫仙途的起点,化神修士可为一峰之主,合道真君方是坐镇一方、开宗立派的老祖。而如今…
云梦大泽边缘,一个名为“太乙门”的小宗门。祖师堂内,香火寥落。当代门主玄尘子,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的老者,正盘膝坐在聚灵法阵的核心。这法阵由数十块中品灵石镶嵌而成,在往日足以支撑金丹修士修炼,此刻却光芒黯淡,灵石内的灵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抽离、消耗。
玄尘子紧闭双目,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浸湿了破旧的道袍。他周身气机剧烈波动,如同一个行将干涸的池塘,正拼命汲取着法阵提供的涓涓细流。每一次吐纳,都伴随着胸腔沉重的拉扯声,仿佛破旧的风箱。他正在冲击的,并非元婴,甚至不是金丹后期,仅仅是那在三百年前被视为修道门槛的——金丹中期!
法阵的光芒越来越暗,几块灵石“啪”地一声碎裂,化为齑粉。玄尘子身体猛地一颤,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哇”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淤血,气息骤然萎靡下去,眼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又…又失败了…” 他喘息着,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无尽的疲惫。筑基大圆满的修为,在如今的太乙门,已是擎天之柱!门内弟子不过十数人,修为最高者不过炼气后期。他这个“门主”,不过是守着祖师基业、在灵气荒漠中艰难求存的可怜虫罢了。金丹?那是他耗尽毕生积蓄、赌上宗门未来也遥不可及的梦。
类似的情景,在洪荒各处角落上演。曾经仙门林立的昆仑余脉,如今十室九空,残存者龟缩在祖师留下的残破禁制内苟延残喘。一座灵气尚存一成的中型洞府,便足以引得方圆万里的筑基修士打破头争抢,厮杀惨烈程度,远胜当年争夺顶级灵宝。
金丹修士,在如今这个时代,已是名副其实的“尊者”!足以开宗立派,占据一方残破灵穴,受千百低阶修士供奉仰望。他们跺一跺脚,足以令一方地域震动。至于元婴修士?那已是传说中的存在!如同洪荒初开时的先天神圣,隐于不可知的秘境深处,非天地剧变或道统存亡之秋绝不现世,被尊为“老祖”,是活着的传说与信仰图腾。每一次有元婴老祖尚存于世的消息传出,都会在凋零的修真界掀起滔天巨浪,引来无数绝望修士飞蛾扑火般的朝圣与依附。
---
凡俗王朝,敏锐地嗅到了这天地剧变带来的权力真空。
大夏王朝,南赡部洲新崛起的庞然大物。其国都“天启城”,高耸的城墙由巨大的黑曜石砌成,在稀薄的灵气环境下更显冰冷坚固。皇宫深处,紫宸殿。
年轻的夏帝身披玄黑龙袍,端坐于九龙金椅之上,面色冷峻。他面前悬浮着一幅巨大的、由钦天监耗费无数心力绘制的《洪荒灵脉堪舆图》。图上,代表五岳的璀璨光点已黯淡如风中残烛,其他大小灵脉更是十不存一,大片区域被象征死寂与枯竭的灰黑色覆盖。
“陛下,” 钦天监正使,一位身着星纹官袍的老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五岳灵脉…已至油尽灯枯之境。据各州府密报,依附灵脉的大小修真门派,十之七八已自行瓦解消散,余者亦如风中残烛,不足为虑。此乃…千载难逢之机!”
夏帝的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地图上那些代表残余修真势力的微弱光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锐利的弧度。
“拟旨。” 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般的决断,穿透殿宇,“敕令:凡大夏疆域之内,所有登记在册之修真宗门、世家、散修,无论修为高低,即日起皆纳入‘道箓司’管辖。各门各派,需依其实力,定期向朝廷供奉灵材、丹药、法器…或相应等价之灵石、金银。筑基修士,需轮值戍守边疆重镇、镇压妖兽异动;金丹修士…”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征召入京,入供奉院,为国效力!违令者,视为叛逆,天下共讨之!”
最后四个字,如同冰冷的战锤,狠狠砸落。殿内侍立的文臣武将,无不心头一凛。他们知道,这道旨意一旦颁行,无异于向整个残存的修真界宣战!然而,看着地图上那象征王朝力量的、如同巨兽般扩张的玄黄色疆域,再看看那些零星散落、黯淡无光的修真光点,一股前所未有的、掌控力量的狂热,在每个人心中悄然滋生。
灵气枯竭的时代,曾经高高在上、视凡俗如蝼蚁的“仙师”们,终于被拉下了神坛。他们要么选择臣服,成为王朝的鹰犬与资源提供者;要么,便在这日益枯竭的天地间,彻底化作尘埃。
数日后,盖着大夏九龙玉玺、散发着冰冷皇道龙气的金色敕令玉简,如同索命的符咒,飞向洪荒各处残存的修真据点。
太乙门,残破的山门前。
玄尘子颤抖着枯瘦的手,接住那枚悬浮于空、散发着无形威压的金色玉简。神念探入,敕令的内容如同钢针,狠狠刺入他早已千疮百孔的道心。他佝偻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本就因冲击境界失败而苍白的脸,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供奉…征召…戍边…” 他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目光扫过身后那些因灵气稀薄而面黄肌瘦、眼神中带着惶恐与依赖的门人弟子,一股混杂着无尽悲凉、滔天愤怒与深深无力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胸中翻涌、灼烧。
他猛地攥紧了那枚冰冷的玉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枯槁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最终定格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浑浊的老眼中,是道途断绝、宗门倾覆的绝望,以及一丝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呵…呵呵…” 沙哑的笑声在死寂的山门前回荡,如同夜枭啼哭,“好一个…煌煌天朝!好一个…道箓司!” 他仰头望向那灰蒙蒙、不再有半分灵性的天空,仿佛在质问那已无力回应众生的苍天。
五指猛然发力!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彻山野。
那枚象征着皇权无上威严的金色敕令玉简,竟被他硬生生捏得粉碎!金色的碎屑如同凋零的星屑,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在布满尘埃的地面上,映不出半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