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十七分,阳光已经从窗台爬到了白板右下角,正好落在“听见→记住→回应→再听见”那行字的最后一个笔画上。粉笔灰还飘在半空,像刚被谁轻轻吹散的梦。
刘好仃没急着擦掉它,反而拿马克笔把“再听见”三个字描深了一圈。老张站在旁边,袖口那片蓝黑色墨迹干了,皱得像块旧地图。
“这不是流程,是习惯。”他说,“你们搞个Sop,万一哪天系统崩了,人还知道怎么回话吗?”
小林刚泡好一杯速溶咖啡,一听这话差点把杯子扣自己脸上:“张哥你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我都想给你颁个‘反标准化先锋奖’。”
阿芳低头翻着任务卡,背面全是字,正面也快写满了。她翻到中间一页,停住——那里贴着一张二维码小样,旁边写着:“不是怕错过,是怕听不懂。”
她抬头:“张哥,你说得对,人工才有人情味。但问题是,现在每天差评三十多条,靠人盯,咱厂五个人都得变成夜猫子。”
刘好仃点点头,调出后台数据投影到墙上:“过去两周,平均回复时间从四点二小时降到一点八小时。效率上去了,差评转好评率翻倍。这不是机器冷,是脑子热。”
老张皱眉:“可你们这样搞模板,会不会变成机器人说话?”
“不会。”阿芳已经打开文档,“我设计的模板库,每条开头都不一样。比如这条——”她念,“您提的这点,我们拆开想了三天。”
她顿了顿,划掉草稿里的“您说得对,我们改”,补了一句:“不是认错,是让人感觉你在认真听。”
小林凑过来一看,乐了:“哎哟,这语气比我追姑娘还诚恳!”
刘好仃没笑,只是拿起红蓝黄三支笔,在白板空白处画了个三角形:“以后差评分三级。红标——带表情包转发的,两小时内必须定制回应;蓝标——单纯抱怨,二十四小时模板回;黄标——建议类,七十二小时反馈改进进度。”
“颜色我都熟!”小林抢答,“越南红、沙特蓝、墨西哥黄,我现在闭眼都能分清。”
“那你刚才差点把越南夸赞当普通好评处理。”刘好仃瞥他一眼,“人家夸我们包装像薯片袋,你还准备套‘感谢支持’模板?”
小林脸一红:“我以为那是客气话……谁知道人家真会转发!”
“所以现在知道耳朵重要了吧?”刘好仃指了指窗台,钥匙还在那儿,阳光移到齿纹第二道凹槽,“不是用来锁门的,是用来提醒我们门开着呢。”
阿芳忽然问:“那如果用户一句话都没说,只点了五星呢?”
“那就更得回。”刘好仃说,“五星不是终点,是起点。人家愿意夸你,说明已经在帮你传口碑了。”
老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摸了摸白板上刚描深的“再听见”三个字,指尖沾了点粉笔灰,蹭在袖口墨迹旁边,像添了个新标记。
“行吧。”他说,“你们定,我学。”
小林立马掏出手机:“我现在就建个标签系统!一级愤怒哭脸、二级无奈脸、三级思考脸——哎刘哥你看行不?”
“行。”刘好仃点头,“但别光靠表情判断。有的用户骂得凶,其实是真在意你产品;有的夸得甜,纯属顺手点个赞。”
阿芳记下这句话,写在任务卡新一页最上面:“情绪不能只看表情,要看语气背后有没有温度。”
她抬头时,发现刘好仃正看着她:“你来做模板库负责人。”
“我?”她愣住。
“你写的话,不像客服,像邻居。”他说,“差评最怕冷冰冰,最怕像群发短信。你写的每一条,我都觉得像坐我对面唠嗑。”
阿芳低头看任务卡,手指摩挲着纸边,没说话。不是感动,是那种“原来我也能干点大事”的踏实感。
小林这时候已经把标签系统初版发群里,兴奋地喊:“快来试!我刚给自己发了个蓝标差评:‘pdF打不开!’系统自动匹配模板:‘我们已优化链接,请您再扫一次试试?’”
老张凑过去看,嘟囔:“这话说得还挺顺耳。”
“当然!”小林得意,“我还加了个备注:‘附赠一句真心话:谢谢您愿意告诉我们问题。’”
刘好仃笑了:“这句不像你写的。”
“是我抄阿芳的。”小林老实交代,“她说过,差评不是垃圾,是金矿。”
阳光又往前挪了半寸,照到阿芳手边那支红笔。她拿起笔,在模板草稿最顶上加了一行小字:“不是回应差评,是回应信任。”
老张忽然说:“那我要是遇到红标怎么办?”
“你就喊我。”小林拍胸脯,“我现在是人形耳朵,专听高风险声音。”
“我不是怕处理不了。”老张摇头,“我是怕……错过了。”
他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愣了一下,像是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怕错过”。
刘好仃没接话,只是走到窗边,伸手摸了摸钥匙。
钥匙还在那儿,冰凉的金属贴在掌心,现在却像被体温焐热了。
阿芳低头看任务卡,新写的一行字清晰可见:“原来最好的广告,是别人替你写的差评回复。”
她合上本子,起身准备回工位。刚走到门口,听见刘好仃说:
“你知道为啥我现在敢查差评吗?”
她回头。
“因为以前我们怕花钱,现在我们怕错过。”他指了指远处那辆刚装完货的货车,“错过一个差评的人,可能就错过一座城的信任。”
阿芳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就是上回交给她的那把旧钥匙,冰凉的金属贴在掌心,现在却像被体温焐热了。
她没回头,只是把钥匙轻轻放在窗台上,阳光正好照在齿纹上,闪了一下,像某种无声的回应。
小林这时跑过来,手里拿着刚打印的第三批二维码样张:“刘哥,我把太阳旁边加了个耳朵图案,你说行不?”
刘好仃接过一看,笑了:“挺好,玻璃冷,太阳热点,耳朵嘛——说明我们听得见。”
阿芳听见了,忍不住笑出声。
刘好仃转头看她:“笑啥?”
她指了指自己口袋里的任务卡:“我在想,如果下次他们再换人来谈,会不会也带个带耳朵的二维码?”
刘好仃没回答,只是走到她刚才站的位置,伸手摸了摸窗台上的钥匙。
钥匙还在那儿,没动,也不说话。
但它旁边的阳光,已经悄悄往前挪了一寸。
阿芳忽然说:“刘哥,我刚发现后台有个新留言。”
“什么内容?”
“英文写的。”她念出来,“‘你们回得真快,比我妈还勤快。’”
刘好仃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钥匙在阳光里闪了第二下。
小林突然喊了一声:“哎?墨西哥那个差评用户又来了!”
阿芳赶紧打开后台,只见一条新留言赫然在列:
“你们真的改了包装!这次拆起来像撕薯片袋一样爽!”
刘好仃没笑,也没说话,只是拿起马克笔,在白板角落添了一行小字:
听见 → 记住 → 回应 → 再听见
他放下笔,转身时袖口擦过白板边缘,带起一阵淡淡的粉笔灰,飘在半空中,像一场微型雪。
老张默默把“再听见”三个字描深,粉笔灰落在袖口蓝黑色墨迹旁。
小林盯着屏幕,忽然说:“刘哥,我发现个问题。”
刘好仃看他。
“咱们现在能快速回应差评了,但……”他顿了顿,“怎么知道人家是不是真的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