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安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改变。
南宫剃抓住了这一瞬间。
她以最快速度双手举枪，朝着弥安连射。
每一发子弹的威力都能媲美火炮，每一次和弥安凝聚出的盔甲相撞，都能削出大片翻飞的金属。
“你这个…卑鄙小人！！”弥安咬紧牙关，身形几乎在原地闪烁了一下，朝着李昂猛扑而来。
可她确实没再动那辆马车了。
长矛凶狠地落下，所有人同时屏住呼吸，瞪大眼睛。
李昂踏入战场的动作太自然，以至于没人记起他仅仅是个序列八。
而这两个正在交战的，是在序列六也能称之为怪物的家伙。
弥安这一击下来，李昂绝对会…
“死！！”
当！！
火星四溅，战火十字交错着挡住长矛。
巨大的力道瞬间震断李昂用来撑住地面的机械臂，让他的虎口裂开，双臂不住发抖。
可他还是挡住了。
风衣被余威撕扯得破败不堪，露出背后的银色脊椎。
【无罪者的脊柱】。
它镶嵌在动力轻甲上，无数复杂的管道将它们连接起来，有闪烁着光芒的银色液体金属在其中流动。
光芒顺着管道不断攀升，一直连接到防毒面具上。
李昂做了个深呼吸。
银色的光芒在他眼中缓缓亮起，交错的双刀在弥安惊愕的目光中架起长矛，将其斩断。
【圣餐】
这件珍贵的序列造物，正在被李昂视作消耗品，以及其奢侈的方式一点点蚕食。
剩下的部分，则给动力轻甲提供能源的同时，也通过那些刺进皮肤的探针，强化肉体极限。
一鱼三吃…
主打的就是个精打细算。
“掌管仓库的老头跟我说，索蒂斯家族的女孩都倔强又狡猾，尤其是那个叫弥安的。”
李昂向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弥安，蒸汽从面罩下缓缓涌出，在二人之间弥漫。
“不能听她们说了什么，要看她们的眼睛，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那双瑰丽的紫色眸子正在微微颤抖。
它盛着愤怒，迷茫，孤独，一点悲伤，
还有感激。
那是她父亲的遗物，她只是听说过，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她很感激李昂。
“这就足够了，把马车弄出来废了我不少力气。”
李昂笑了笑，笑得像是精心准备礼物的大男孩。
弥安有了短暂的，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动摇。
不管是不是虚假的，这都是她这么多年以来，距离幸福最近的一次。
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换个身份，
李昂再说一次这样的话，
她一定会主动求婚的。
身体传来刺痛。
人在感到幸福时会痛吗？弥安这样想着。
低下头，李昂的匕首穿过小腹，直达脊椎。
弥安无奈地笑了笑。
因为她发现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砍断了李昂的半个手掌。
完全的本能动作，她在远征中生活了六年，身体已经养成了肌肉记忆。
那一瞬间，对李昂的憎恨，和她对自己的憎恨同时涌上心头。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南宫剃已经换好子弹，再次朝她射击。
其余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弥安攻击，李昂格挡，反击，同时用匕首刺伤了她。
李昂骤然后掠，一把扯住动力甲上自带的绑带，勒紧胳膊，止住流血。
他抬腿把差点落地的战火十字挑起，叼在嘴上，再次冲向弥安。
突然，李昂停了下来。
在所有人为他灵巧，强大，以序列八硬扛序列六不落下风的姿态震惊时，
他猛地止住脚步，向后退去，压低身体。
“趴下！”他大吼。
有什么东西从远处呼啸而来。
像是一阵春风，或者即将到来的小雨，所有人心中都出现了这种模模糊糊的预感。
“它”要来了。
酒神序列的诗人会把此刻浪漫化，把它比喻成野火，分娩般的阵痛，璀璨的流星，明艳过人的死亡。
让李昂来说，这些比喻都他妈是狗屁。
那是颗500mm口径，正以近两倍音速飞行，摧毁沿路所有玻璃，重达他妈三百公斤的炮弹。
看来大家原本都把情况想乐观了，秘银马车很厚，确实很厚，
可它是绝对，绝对扛不住这东西的。
那并不是实心穿甲弹，为了保证命中即杀伤，它里面装了无烟火药。
李昂想问铁王座号的列车长是不是疯了，居然往居民区丢这种东西，这可不是死奥古二世那么简单，小半个区说不定都没了。
这个傻逼脑子里在想什么啊？！
怀着满腔这样的怒火，圣灵之手骤然握紧，竖了个大大的中指。
紧接着，所有人同时注意到，脚下地砖的缝隙亮起了火光，冒出了浓烟。
下一秒，地砖像是海浪般起伏，又尽数飞起，冲击波扩散开来，所有建筑物仿佛同时跳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从脚下飞了出去，直冲云霄，精准地迎向那颗炮弹。
同一条抛物线，互为起点，互为终点。
两座移动要塞，两门列车重炮，此刻同时向对方的存在发起进攻。
区别在于，李昂的列车炮使用了【白手起家】词条，射出的是凝聚成团的能量，或者说是被完全激发出来的，一小块熔炉核心碎片。
轰嘭！！！
在所有人都没想明白发生什么时，猛烈的爆炸声已经从头顶传来。
三百公斤的炮弹在半空解体，化作无数碎片落下。
一场真正的钢铁暴雨。
“该死！”李昂低声骂了一句。
他已经尽可能控制了，让炮弹离自己最近再爆炸，这样碎片不会杀伤到普通人。
可炮弹毕竟还是太大，他再怎么控制，有些事也无法避免。
好在镁厅并不是没有其他用来保护群众的力量。
虽然这群人在大部分时间又蠢又腐败，可偶尔一两次还是不会犯糊涂的。
跟随马车终于姗姗来迟的铁王座们要么举起防暴盾牌，银骑士和权之手则用能力拦截炮弹碎片。
有惊无险。
李昂转过头，他注意到弥安也在其中。
女爵伸出手，同时使用了【化物为剑】和【号令】，挡住了大部分碎片。
真是好人好事，可歌可泣。
如果她没反手一个【重铸】，把那些碎片凝聚成金属长矛，朝着奥古二世和李昂不要钱般砸下，
那就更好了。
“她要跑！”李昂一边躲避格挡那些长矛，一边高声提醒。
嘎吱，嘎吱。
伴随着连续几次叮当声，南宫剃手中飞出的手雷精准遍布四周，封锁了所有方向。
“我来试试！”
张三立刻伸出手。
他负责贴身保护奥古二世，此刻看到空气中到处漂浮的都是金属碎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风暴之角！将目光投向我！”
伴随着他低声诵念，电火花开始在空气中激荡。
先是一两点，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瞬间就在空中形成了大片轰鸣的雷网。
“你别动！你看好胖企鹅！”李昂转头怒吼。
下一秒。
铁王座成员们同时举起防爆盾，将弥安和爆炸区分割开来。
距离奥古二世最近的警员则猛地抽出手枪，指向他和张三。
李昂认得那身盔甲。
刚才他们混在一起还看不出来，现在反而能一眼认出，这个带头的铁王座是…
“白银！”他大吼。
“嘿。”白银扣动扳机，枪口的火焰透过盔甲缝隙，照亮她的脸。
当！
子弹被展开的电钻弹开，诺亚高高跃起，一记凶狠的舍身飞踢，硬是把一米八以上的白银给踢飞了出去。
“李昂单独行动，说明我在附近替他处理剩下的一切。”
她举起霰弹枪，压制白银连续射击。
“你来我们家蹭了这么多次饭，总该学到点。”
“没办法，”她向后翻滚，盔甲冒出火星，出现凹痕，“我脑袋很笨啊。”
盯着诺亚看了几秒，她挥手叫停其他准备动手的铁王座。
“我不会跟你动手的，你是小孩子，还给我做饭吃。”
她抬头看向远处，弥安已经在南宫剃手雷爆炸的烟尘中消失了。
奥古二世手下那些偏向于他的铁王座这次才真正靠近，脚步声越来越响。
“撤！”白银猛然挥手。
“你去见白鹤了？”诺亚突然问。
白银平时都是单独行动，而且相当唾弃老爹白鹤，今天突然领着一群铁王座过来…让人有点惊讶。
“啊…怎么说呢，”被突然问起，白银隔着头盔下意识挠了挠后脑勺，“我自己也挺诧异，老爹那么古板，那么强硬的家伙，”
“居然跟我道歉了。”
“恭喜。”李昂开始快步靠近。
“哈哈…这事其实挺复杂的，有机会再跟你们说。”白银在张三和奥古二世惊讶的目光中解释。
“走啊！白痴！”远处传来犬助的喊声。
白银这才惊觉自己快被包围了，连忙朝诺亚挥挥手，冲进小巷。
——
“没事吧？”李昂扶起奥古二世。
弥安是聪明人，做了那么多安排，不可能就在这里死磕到底。
她会选择成功率最高，也最让人头疼的办法，抓到机会就动手，没成功就立刻撤退。
李昂不是没想过一炮把她轰在地上，可惜列车炮很难击杀全盛状态下的弥安，
而且她也不是傻子，不会站在那里被打。
“没，没事。”奥古二世抽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灰尘。
他仍旧处在震惊之中。
他的父亲奥古一世是列车长，高序列能力者。
照理说奥古二世应该不会被两个序列六震撼到。
可恰恰相反，
正因为他知道序列六应该是什么样，才会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没有提前做准备，弥安干掉他这样一个普通人，应该就是瞬间的事。
不过更让他震惊的，
毫无疑问，还是能掺和进这两个怪物中间，甚至起到作用的李昂。
说真的，序列八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把序列八和一名职业拳击手扔进八角笼，基本都会被活活打死。
可李昂确实就在他眼前那么做了，而且无比自然，甚至没人觉得意外。
相比之下，用列车炮进行精准拦截这种同样高难度的事，好像都显得没那么可怕了。
能做到这种事，因为他是机械师？
显然不是，奥古二世见过机械师，那些黄铜学徒成天围着齿轮转，没几个能打的。
因为他是列车长？
任何一个列车长在只有序列八时，都不可能做的比李昂还好，奥古二世自己父亲就是列车长，他清楚这一点。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因为他是李昂。
“真是不可思议。”奥古二世摇了摇头。
张三也靠了过来，他脸上带着歉意，“抱歉，差点出大事了，还好李昂提前做了安排。”
“别想太多，你贴身保护奥古二世就行，”李昂拍拍他的肩膀，“剩下的就交给我。”
说完这些后，他看向南宫剃。
南宫剃也在看他，视线交错后她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对沉默寡言，出任务时更是不会分心的专业人士来说，这代表着相当程度的认可。
李昂很强，是个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就已经能够并肩作战的同伴。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关键问题，一语中的。
马车已经毁了，被弥安拦腰一分为二。
同样被一分为二的还有那些可怜的重型挽马。
一击之下车马皆断，带来的冲击力有多大，后续造成的麻烦就有多大。
“游行必须继续。”奥古二世回答。
只要他还想坐上负责人这个位置，就得走完剩下四个区，然后登上白银之塔，
作为星郡人，这就是他在镁厅站稳脚跟的唯一机会，否则一辈子都没办法名正言顺。
“就算是用腿走，我也得完成剩余的流程。”他接着说。
“用腿走倒不至于。”李昂拍了拍这只三百磅的胖企鹅，“马车变成露天的了，不过车轮修修还能转。”
——
月台，铁王座号，驾驶舱。
副手的表情不太好看。
什么叫李昂把炮弹拦下来了？
这几个字他每个都认识，放在一起却又无比陌生。
你是说有个序列八，能介入两名顶级序列六的厮杀中，打伤其中一个的同时，脑子还在不停转动，
精准判断出十几公里外炮弹的发射时机，仰角，抛物线，然后隔着地面瞬间开炮，拦截这个二倍音速飞行的东西。
开他妈什么玩笑？
“哈…哈哈哈…”小胡子看着副手的表情，笑得前仰后合。
“您在笑什么？”副手有些不满。
“我早就说过了，李昂在某些方面很厉害，甚至比我还强。”小胡子调整了一下呼吸，“现在看来，我的直觉没错。”
“而且你注意到了吗，黄铜圣辇当时被拆得什么都不剩，他捡到后刚刚过了两个月，就已经能和我们的列车炮对点了。”
“这种品质的列车炮…市面上可买不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自己造出来的。”
“自，自己造？”副手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所以我一直说…比起铁王座，我更喜欢铁匠。这种真正造出点东西的感觉，是别人理解不了的。”小胡子站起身，“机会所剩无几。走吧，刚好也让你看看我最得意的作品。”
副手愣了几秒。
“是，是那个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一直锁在仓库最里面，据说每次操作都得几千人同时参与，组装要几个小时，最大炮弹重达7吨的工业奇迹…
“没那么夸张，你说那个数据是二战时期的，真弄成那样，我们的列车就装不下其他物资了。”小胡子摆摆手，
“我弄了个小型的，各方面数据都只有原本的一半，不过方便了很多。配合使用能力，我们两个人就能操作。”
“一半，也就是…三吨以上。”副手咽了口唾沫。
说真的，炮弹重量到了吨这个量级，具体是多少吨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一炮就能毁灭一个小镇，轰塌白银之塔轻而易举。
二战时期，某偏分小胡子最钟爱的钢铁巨兽，地面作战最病态的打击体系…
古斯塔夫列车炮。
——
针剂刺进脖颈，随着复苏之血再次生效，李昂被砍断的手掌一点点再生骨骼，盖上血管和肌肉，最后蒙上皮肤。
还剩下三支。
据说这种针剂相当昂贵，哪怕是序列六，很长一段时间内也只能制成一支。
当然了，到这种关头没必要节省，否则人死了针剂没用完，反而白白给人送了份大礼。
马车再次前进。
人群再次汇聚，刚才发生的事一传十，十传百，逐渐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铁王座号在攻击我们？！”有人喊，“议会在想什么？！”
“还好被李昂拦下了…”又有人小声嘀咕，“多亏有他。”
“李昂支持奥古二世吗？”
“应该是…看来奥古二世的确不错…”
“我支持女爵，她才应该是名正言顺的负责人。”
“李昂为什么没参加竞选啊？”
各式各样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不过总的来看，奥古二世的支持率正在上升。
这是理所当然的。
扛住刺杀，意味着在群众面前证明了领袖的强大，自然会获得支持。
d区，E区，连续过了两个街区，李昂都没再见过那些太空猴子。
这让他有了些时间，能够迅速算出铁王座的仰角。
h区到d区，白银之塔刚好在连线中点上。
也就是说下次开炮，如果是在白银之塔，留给自己的反应时间就只剩下刚才的一半。
如果在h区…那就真的很难反应了。
不过按照佩洛说的，闸门被关闭，射击角度受到限制。
只要尽可能往h区外围走，应该刚好能达成“灯下黑”的效果。
“你觉得议会是怎么说服铁王座号的？”在马车上挥手的奥古二世微微侧过头。
“外力介入。”李昂想了想，“那些代理一直在给其他避难所写信，总有一两个不肯给你老爹面子。”
“洛城负责人的女儿嫌疑很大，你不是说她还写信给你老爹骂你？”
“说不定她通过议会找到了铁王座，以洛城代理的身份达成了交易。”
“确实有可能。”奥古二世点点头。
除此之外，他还想感慨一句…李昂的脑袋是真的好用。
要是能留下来当参谋…不，那就浪费了他外貌方面的天赋，让他参政，又会浪费武力方面的天赋，
想来想去，自己最应该做的是退位让贤，把负责人的位子让给李昂。
那样说不定真不错，最起码现在站在马车上当活靶子的不会是自己了。
奥古二世叹了口气。
马车依旧在前进。
——
露天马车没法再坐三个人了，南宫剃正跟李昂一起步行。
不过她没离奥古二世太远。
弹药和枪械都在马车里，她必须确保自己能随时拿到手上。
“之后我会去找你。”她转过身，对李昂迅速说了一句。
“有什么事不能现在说吗？”李昂问。
“工作时不谈别的。”南宫剃摇摇头。
嗯…专业。李昂点点头，以示认可。
在此之前，他大概把南宫剃的实力划分成跟拍卖之虎相同，并根据这个大致制定了计划。
所以他才会临时把【无罪者的脊椎】用上，为了填补己方实力方面的空缺。
他看了看那名穿着女仆装，不苟言笑的短发高挑姑娘。
现在来看，哪怕同为哨兵途径的序列六，南宫剃能把拍卖之虎轰得渣都不剩。
就是不知道她在近身作战方面如何，不过那种单手稳压重型冲锋枪的腕力…显然不用自己担心。
“奥古，”李昂想了想，“核心熔炉那边你派人了吗？”
“派了三队私兵，发电厂出事之后就派了。”奥古二世回答，“到现在也没动静，应该凶多吉少。”
“白鹤彻底从议会倒向了反抗军，菲尔德·李失势后墙倒众人推，你的那些私兵应该是被警员拦下了。”李昂回答。
奥古二世掌握的武装力量，包括一部分被他争取过来的警局高层，百分四十的铁王座，以及不到两百名私兵。
如今大概有百分之二十的警员保持中立，负责维持秩序，并不站在任何一边。
也就是说，白鹤直接掌握的警员只有百分之三十。
听起来是奥古二世在人数方面占上风，其实并不是。
奥古二世这些警员，要避免发生踩踏，维持镁厅正常运转，解决日常治安问题，揪出人群中的太空猴子，以及分出一小部分来保护他的安全。
白鹤则可以专心守住核心熔炉，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
至于反抗军那边，还有成群的太空猴子。
双方勉强能够维持势均力敌，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是一场又一场警员和反抗军的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