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淮景将自己关在书房后的一个月后,终于舍得从那间屋子里出来了。
这一个月里,书房的门几乎没开过,下人送去的饭菜常常是原封不动地端回来,只有每日清晨换的茶水会见了底。
他在里面捣鼓什么,府里没人敢打听,只知道将军进去前吩咐过,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书房半步。
今日他拿了一本记得满满当当的账册,兴冲冲地去找任倾雪。
账册的边角被磨得有些毛糙,封面上还沾着几点墨迹,显然是被人反复翻阅过。
一个月没见了,也不知她会不会想我。
言淮景这样想着,脚步不由得又快了几分,连带着手中的账册都晃悠起来。
因天气已转暖,任倾雪又是个喜欢闻泥土气息的人,所以她的屋子白天都会门窗大敞着。
任倾雪的床正对着窗户,她就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冰冷一日日融化。
屋檐下的冰凌从最初的手臂粗,渐渐瘦成了极细的模样,终于有一天,“啪”的一声,最后一截冰凌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春天终于要来了啊!
她望着窗外渐渐泛绿的枝头,轻轻舒了口气。
这段时间没了言淮景的探望,任倾雪紧绷的那根神经总算稍微松懈了一些。
不用再时刻提防着他突然出现,也不用在他审视的目光下强装镇定,连夜里的梦都安稳了许多。
吃食中出现药粉的次数也一点点在变少,最近这七八日,已经完全看不到药粉了。
细针暂时也没有再出现。
不过然儿还是每次从浣衣房拿回衣服后,都要仔仔细细检查。
屋顶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只野草,刚好长在任倾雪的窗边。
那草籽许是被风吹上去的,又或是飞鸟衔来的,竟在瓦片的缝隙里扎了根。
每日任倾雪一抬眼就能看见它的变化。
看着它一点点从小嫩芽,顶开坚硬的瓦片,逐渐长出花骨朵,然后白日花开,淡紫色的小花在风里轻轻摇晃,夜间花谢,收拢的花瓣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如此循环,不知疲倦。
不知怎的,任倾雪很喜欢那株野草。
喜欢它在贫瘠的地方也能扎根生长的韧劲,喜欢它不管风吹雨打都努力向上的样子。
这日早起,然儿打开窗,任倾雪满怀期待地想看看那株野草,是否又挺直了腰板,到处找阳光。
结果,她在那个位置看了又看,空荡荡的瓦片上,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土坑。
那株野草不见了!
她让然儿出去瞧一眼。
然儿应声出去,刚走到屋檐下,就看到府上的下人从梯子上下来,手中正掐着那株野草。
“你们!谁让你们拔的?”然儿跑上去,一把拦住那小厮,气鼓鼓地问道。
小厮斜睨了她一眼,扬着下巴说道,“你是不是多日不打扫府上,将规矩都忘了?这么大的野草长在窗边,我不拔,难道等着将军从书房出来看见后罚我吗?”
说罢,他像是泄愤似的,将野草扔在地上,狠狠碾了一脚。
然儿气得眼圈都红了,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株被踩烂的野草。
回到屋里,带着哭腔说道:“姐姐,这可怎么办啊!”
任倾雪看着昨日关窗时还精精神神的野草,如今花叶蔫了,根茎也瘪了下去,心中无比难过。
它又做错了什么?
它凭着自己的意识,在房檐上扎根,努力生长,长到一掌长,开出好看的花,却被人随意地摘下,碾碎!
难道就因为它长错了地方吗?
言淮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在不远处就看见然儿与小厮争执。
心中猜测,也许任倾雪喜欢花花草草!
他想着,与任倾雪一个月没见了,空着手去确实不妥。
既然她喜欢,不如送些好的给她。
便转身出了门,往城中最大的花卉集市那边去!
言淮景对花花草草向来没什么兴趣,到了集市上,只拣着那些开得最艳、看起来最名贵的买,每样都让摊主包了两盆,浩浩荡荡地抬回了府。
——
这日午后,任倾雪正准备小憩。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她刚有些困意,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花盆碰撞的声音。
不久,好几名丫鬟抱着各式各样的花盆进了屋,不大的屋子瞬间被花占去了一半。
任倾雪正懵着,就看见言淮景穿着一身浅紫色的长袍,带着笑意走了进来。
有那么一瞬间,任倾雪竟有些恍惚。
许是一个月没见的缘故,他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言淮景笑得格外灿烂,凤眸微眯着,头发半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整个人在阳光的照映下,竟像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
活脱脱一个美男子!
任倾雪怔怔地看着,怎么也不能将眼前的他,与往日那个凶神恶煞的言淮景联系到一起。
“夫人,这些你可还喜欢?”言淮景指着堆了半屋子的鲜花,一脸骄傲地问道,那神情,简直像个等着被表扬的孩子。
“哎呦哟,将军啊!你这是做什么啊?”丁瀚最近来的也不是很勤了,基本是每隔三五日才会来探望一下任倾雪。
“你看不见吗?花啊!”言淮景依旧很开心,语气里带着几分炫耀。
丁瀚无奈地摇摇头,走到那些鲜花旁,一边看一边说道:“这种,不适宜养在卧房,那个,有微毒,长时间接触对身体不好,还有这个,它的花粉甚多,长期放在屋中,恐会染上过敏之症!”
言淮景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住,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刚刚还亮晶晶的眼睛,此刻也黯淡了下去。
丁瀚在鲜花中走了一圈,最后拿起唯一一盆没有开花的虎皮兰:“将军,它适合放在屋里。”
言淮景一见事情有转机,当即从丁瀚手里夺过虎皮兰,将它放在了床边的小几上,嘴上还不住地嘟囔着:“挑来挑去,这个是最丑的!”
倒不是言淮景真的觉得虎皮兰丑,他只是单纯地想为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
“你们,将那些花搬出去吧,问问丁大医官,能不能种在庭院!”他对着那些丫鬟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任倾雪看着他那副嘴硬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放好虎皮兰后,言淮景顺势坐到了床边,正准备将袖中的账册拿出来,便看见被任倾雪放在枕边的那株野草。
他拿起那株野草,见它被踩得不成样子,显然是活不成了。
“你喜欢它?”他指着野草问。
任倾雪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惋惜。
言淮景也没再说话,直接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拿着一个小小的花盆走了进来。
那花盆刚好能被一个手掌托住,里面的土,还是上一只花留下的。
他将那株野草放进花盆里,又往里面添了点土,说道:“它的根茎都坏了,没办法种在土里,先让它这么待几天,如果它足够顽强的话,或许能活下来的!”
说完,言淮景还特意将花盆拿到任倾雪的面前让她瞧了瞧。
“我将它放在这里,它依旧可以每天晒到太阳,你也可以每日看到它,好吗?”他将花盆放在了窗边。
任倾雪点点头,目光却依旧直直地盯着言淮景。
她总觉得,眼前这个言淮景,像是时檐哥哥假扮的。
言淮景怎么可能这般柔和。
放好野草后,言淮景重新回到床边坐好,准备从袖中拿出那本账册,丁瀚又不合时宜地走了进来。
“将军,鲜花的位置安排好了,您要出去看看吗?”丁瀚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医官,如今竟要操心这些花花草草的摆放。
“你随意!”言淮景有些不耐烦。
丁瀚却不依不饶:“将军还是出去看一眼吧,就一眼,不耽误您什么事的。”
言淮景眉头微微蹙起,心里有些纳闷,不就是几盆花吗?种在哪里不一样?
他见丁瀚一直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脸上带着坚持,显然是有话要说,便只好起身跟着出去了。
他出去后,丁瀚就凑近他说道:“将军,按理说,任姑娘用的都是最好的药,前几天就该能坐起来了。
可是,她到现在都没能坐起来,我担心,她是不是伤了重要之处,今生怕是都难以再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