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地下堡垒深处，临时医疗区的白光刺得人眼睛发涩。空气里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在一起，冷得像冰。
林晚坐在角落一张金属凳上，手里拿着块布，机械地擦着一把从警卫尸体上摸来的枪。枪身冰凉，金属硌着她发红的掌心。她的目光不时扫过屋子中央那张病床。
床上躺着顾衍。或者说，更像躺着一具正在缓慢崩解的躯壳。他身上连着七八台仪器，细长的管子伸进他鼻子、胳膊、胸口。裸露的皮肤上，能看到蛛网般蔓延的幽蓝色纹路，像碎裂的电路板图案，在皮肤底下微弱地一闪，又一闪。监视器屏幕上，心跳、血压、血氧的数字都在缓慢地、顽固地向下掉。
“咳……咳咳！”顾衍猛地侧过头，身体弓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暗红色的血块被他咳出来，溅在惨白的床单上，粘稠得吓人。那血块落地的瞬间，边缘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凝固成一种怪异的、微缩情币的形状。
林晚擦枪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更沉。
“别装了。”她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疲惫，“我知道你没完全昏过去。”
顾衍缓缓睁眼，那双异色的瞳孔有些涣散，费力地聚焦在她脸上。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牵动了皮肤下蠕动的蓝纹，显得异常狰狞。
“恭喜……”他喘着气，每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你……终于……有机会……亲手杀我了……高兴么？”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些管子，还有屏幕上跳动的、越来越低的数字。
林晚没接话，只是站起身，走到床边。冰冷的枪管带着她掌心的温度，用力按在了他起伏不定的胸口。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能感受到那胸腔里心脏的搏动，微弱又杂乱。
“闭嘴撑住。”她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你的身体在造反！它在排斥你另外那‘30%’的自己！再这么排斥下去，不用谁动手，72小时之内，你就得散架！”
顾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像是嘲讽的笑。他涣散的目光越过林晚，看向天花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摄像头。
几乎就在同时。
在某个无人能直接窥探的虚拟意识空间深处。
【嘟噜噜~小可爱β上线！(????)】一个顶着粉色蝴蝶结、像素风大眼睛的卡通小云朵形象，鬼鬼祟祟地在一片灰蒙蒙、不断闪烁崩坏的数据废墟里冒了出来。它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如同腐烂藤蔓般缠绕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紫色数据流（那是被β-7.0病毒污染的部分），朝着意识空间深处一个相对稳定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孤岛”飘去。
那片孤岛，正是顾衍意识割裂后勉强保留下来的、相对干净的30%。
【唔…可怜的小衍衍，被病毒欺负惨了吧！】卡通小云朵Eros-β自言自语，两只像素小手飞快地在面前拉出一个虚拟键盘，【别怕别怕！本系统带了特效药！最新款‘失恋治愈强力杀毒专杀套餐.exe’！包你药到病除，格式化……呸！清除病毒没烦恼！】
它贼兮兮地四下张望，确认没有那些凶巴巴的紫色数据流靠近，然后从自己圆滚滚的“肚子”里掏出一个巨大的、闪着粉红泡泡和无数爱心特效的程序压缩包。压缩包上还贴心地标注着：“格式化后自动播放婚礼ppt彩蛋哟~☆”
【去吧！爱心光波——biu！】Eros-β用力一推，那个巨大的粉红泡泡压缩包，带着一路飘洒的爱心特效，精准地撞进了那片代表顾衍30%意识的白光孤岛！
嗡——！
现实中的病床上，顾衍身体猛地一颤！皮肤下那些幽蓝的“电路纹路”骤然爆亮！如同电网过载！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嘴角再次溢出黑血。
“呃！”林晚按住他身体的力道加重，死死盯着他胸口皮肤下疯狂窜动的蓝光，“怎么回事？！”
顾衍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涣散似乎被一股更深的混乱取代。“它……它进来了……”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β……那个蠢货……在格式化……我的意识……”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Eros-β！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系统！
就在这时，旁边另一张病床上，一直昏迷的周西西，那只缠着厚厚渗血纱布的左眼位置，纱布边缘似乎极其微弱地掠过一丝红光。她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但没有醒。
林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顾衍被冷汗浸透的病号服外套。那件衣服沾满了血污和尘土，被胡乱丢在旁边的金属椅上。一个念头闪过，她放开顾衍，几步走过去，拿起那件破外套，粗暴地翻找起来。
手指在冰冷湿粘的布料里摸索，在夹层一个极其隐蔽、几乎被缝死的内袋里，她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坚硬、光滑、带着点弧度的小东西。
她用力撕开缝线。
那是一枚贝壳。
不是真的贝壳，更像某种特殊的合金材质，只有半个巴掌大，通体是温润的乳白色，表面布满细密的螺旋纹理，像岁月的指纹。它被打磨得光滑圆润，边缘泛着柔和的哑光。在贝壳弧面最中心的位置，被人用极其精细的手法，刻下了一个很小的字母组合：
Lw
林晚的指尖拂过那两个字母，冰凉的触感下仿佛有一丝微弱的热度。她捏着贝壳，回到顾衍床边。
“这个，”她把贝壳放到顾衍眼前，“藏着什么？”
顾衍涣散的瞳孔在看到贝壳的瞬间，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一股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飞快地掠过他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震惊、怀念、一丝痛楚，还有……某种近乎解脱的释然？
他急促地喘息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贝壳。
林晚注意到，就在顾衍视线接触到贝壳的刹那，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那条原本一路下滑的生命线，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抬了一下！
有门！
她不再犹豫。贝壳边缘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凹槽。她试探着用指尖用力按了下去。
嗡……
贝壳表面瞬间亮起柔和的白光！一道微型的全息投影光束投射在病床上方的空气中。
画面有些晃动、模糊，带着老式录像的噪点。
背景是一片断壁残垣，似乎是某个被炸毁的实验室废墟。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t恤的少年站在画面中央，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瘦高的个子，头发有些凌乱地挡在额前。他的眼神是林晚从未在成年顾衍脸上见过的——带着少年人的倔强，但深处藏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孤注一掷？
影像中的少年顾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那枚乳白的贝壳，埋进一堆破碎的仪器零件下面。他做完这一切，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直直地“看”向投影之外的林晚和病床上的顾衍。
他张开嘴，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如果…如果未来某一天，我发现‘我’……变得不再是我……变得扭曲、危险……被彻底污染……”少年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再抬起时，眼神是破釜沉舟的决绝，“请用这个‘钥匙’，杀死‘我’。”
【滋……检测到格式化进程加速！病毒包开始解压！】Eros-β惊慌失措的声音突然在林晚和顾衍脑中同时炸响！
投影的画面猛地一晃，在少年顾衍身后那片模糊的废墟背景里，一个穿着实验室白大褂、背影极其熟悉的女人（林雅茹）的身影一闪而过！她似乎在对着一台破损的设备输入着什么指令，但画面太模糊，看不清内容。紧接着，投影彻底消失，贝壳的光芒也黯淡下去。
“钥匙？”林晚猛地扭头看向病床上气息奄奄的顾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背叛的尖锐，“你十五岁的时候，就计划好了？！计划好了让我当你的刽子手？！”她攥紧了那枚冰冷的贝壳，指节捏得发白。
顾衍艰难地喘息着，涣散的瞳孔因为刚才的影像和Eros-β的警告而凝聚起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他看着林晚愤怒的脸，看着她手中那个能终结他的“钥匙”，沾着血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
“不……”他几乎是用气音，每一个音节都耗尽力气，“是……让你……当我的……解药……”
他眼中的光在急速散去，意识似乎被那解压的病毒包猛烈冲击着。皮肤下的蓝光疯狂闪烁，与仪器警报的尖啸声同步！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刺耳、宏大、如同末日降临般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地下堡垒！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整个东京市，乃至全球无数个城市的上空，所有的巨型广告屏、公共信息牌、个人通讯设备屏幕……在同一瞬间，全部被强制覆盖！
刺目的、如同凝固鲜血般的深红色背景上，巨大的白色倒计时数字，占据了整个世界！
72:00:00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用一种宣告神谕般的语气，响彻每一个角落：
“通告全体人类。旧人类情感补完计划，即时终止。”
“新纪元方舟筛选程序，正式启动。”
“倒计时72小时结束前，所有个体情感价值将完成最终评估。评估达标者（S级以上），自动获得‘方舟船票’，进入安全区，等待新世界重启。”
“评估未达标者（A级以下），视为无效冗余数据，启动即时清理程序。”
“愿数据纯净，文明永存。”
声音消失，只剩下那巨大的、滴答作响的血色倒计时，悬在无数人惊恐的瞳孔中。
林晚手腕上那块抢来的、破旧的个人终端屏幕也瞬间被覆盖。上面跳出来一个冰冷的字母评估框：
林晚：SSS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几个字母，又猛地看向病床上生命体征正在急速恶化的顾衍。几乎在同时，她听到了外面通道里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嘶吼声、奔跑声和……某种气体喷射的嘶嘶声！
透过医疗区观察窗的强化玻璃，能看到外面通道的应急灯变成了危险的暗紫色。一些厚重的、半透明的、闪烁着诡异能量的气体墙，正从地面和天花板喷涌而出，迅速将几条通道隔断！几个穿着低级工作人员制服、仓惶奔逃的人撞上气体墙，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同被强酸腐蚀般冒出白烟，抽搐着倒下！
那是清理程序！针对低等级者的毒气墙！
【警报！警报！病毒包解压完成90%！即将执行全意识格式化！】Eros-β带着哭腔的尖叫再次在脑中炸响，【警告！目标30%意识孤岛即将被吞噬！防火墙……防火墙……贝壳程序被格式进程触发！指向错误！指向错误！它要格式化全部！！】
病床上，顾衍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皮肤下的蓝光几乎要破体而出！他的瞳孔彻底失去了焦距，嘴唇无声地开合着，鲜红的血线顺着嘴角蜿蜒而下。他涣散的目光似乎想要捕捉林晚的方向，最终停留在她手中的贝壳上。
隔着仪器尖锐的鸣叫和堡垒外隐约传来的混乱轰鸣，林晚看清了他的口型。
只有两个字。
开枪。
林晚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所有的声音仿佛在这一刻褪去。冰冷的枪在她手中沉重如铁。她抬起手臂，枪口没有丝毫颤抖，稳稳地抵在了顾衍的太阳穴上。
枪口的黝黑金属，与贝壳中心那两个小小的字母Lw，在医疗区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同样冰冷的光泽。
时间仿佛凝固。
就在这时，旁边周西西病床上的生命监测仪，突然发出一阵极其刺耳的、不规则的蜂鸣！屏幕上的脑电波曲线疯狂跳动！
下一刻，一个微弱、断断续续、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女声，从那仪器扭曲的电磁杂音中，艰难地挤了出来：
“…贝……壳……”
“…钥匙…也是…锁……”
“…别…信…指令……”
是林雅茹的声音！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抵在顾衍太阳穴上的枪口，微微地震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