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江海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决断。他不敢再看林默，甚至不敢再看店内那些诱人的货品，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崩溃。他猛地转身，动作僵硬得像个生锈的机器人，声音嘶哑而短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走！装车！拉回去！”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带着铁锈的味道。
“是！将军！”王铁和李振国几乎是同时应声，声音同样低沉紧绷。两人立刻行动起来，指挥士兵们开始搬运物资。沉重的箱子被抬出店门，装上停在不远处的军用卡车和经过改装的装甲车。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在死寂的街道上回荡，如同送葬的进行曲。
雷裂和他的几个队员——张强、阿火、王哲，也帮着将最后几箱水和药水搬上车。他们刚才在店外警戒，虽然没有完全听清里面的对话细节，但那种凝滞到极点、几乎要爆炸的气氛，以及赵将军那瞬间苍白的脸色和仿佛被抽走了魂魄般的背影，都让他们心惊肉跳。
尤其是，他们看到了王铁队长几乎是强抢般凑齐了八个对讲机交给林默！这太反常了！那对讲机是基地宝贵的通讯工具，王队长的行为……为了什么？
当最后一件货物装上车，引擎开始轰鸣，准备出发时。雷裂终究是没忍住。他看了一眼斜倚在店门口，如同阴影般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的林默，那枯瘦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神秘。
他深吸一口气，几步走到林默面前不远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
“林店长……”他斟酌着措辞，“您……您刚才跟将军他们……为什么要人？他们磐石基地的人手也很紧张，每一个都是……”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阿火、张强、陈锋也下意识地围拢过来，脸上都带着同样的疑虑。林默索要磐石基地的军人，这在他们看来，无异于在挖磐石基地的根基！尤其是在这末世，人口就是最宝贵的资源，说不定会导致交恶！
林默的目光从即将启动的车队移开，落在了雷裂和他几个队员的脸上。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被打断或被质问的不悦，反而像是……早有预料？甚至带着一丝……探究？
他没有直接回答雷裂的问题，而是微微歪了歪头，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门框，反问道：
“你们觉得……”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雷裂等人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这个世界，现在怎么样？”
这个问题太过突兀，也太过宏大。雷裂几人明显愣了一下。
“怎么样？”阿火性子最直，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末世特有的粗粝和愤懑，“艹蛋！还能怎么样？到处都是吃人的怪物，活人比怪物还狠！能活一天算一天，指不定明天就被啃了或者被抢了！” 他的话代表了绝大多数挣扎在底层幸存者的心声。
张强的声音带着的冷静和悲观：“秩序崩塌，文明倒退。资源匮乏，科技断层。生存是唯一法则，人性的底线每天都在被刷新。很糟，非常糟，而且……看不到尽头。” 他的分析更理性，也更绝望。
赵颖沉默了一下，她的目光扫过街道上那些被遗弃的残骸和远处模糊的废墟轮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冷……很冷。不只是天气，是……人心。感觉不到希望，活着……有时候比死了更累。” 她的话道出了精神层面的疲惫和麻木。
雷裂看着自己的队员，又看向林默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总结道：“艰难。生存困难，发展无望。大家……都只是在挣扎求存，像一群在泥潭里打滚的野兽。” 他的话更偏向于一个队长的务实视角。
林默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回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直到他们都说完，空气中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末世特有的死寂。
“没错。”林默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力量？“是很难。难到让人绝望，难到让人疯狂，难到……让人忘记了自己是谁。”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雷裂众人，仿佛要将他们每个人的样子刻进眼底。
“但你们记住一点，”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和深沉到骨子里的归属感，“这地方，这片废墟，这个被怪物和绝望啃噬得千疮百孔的世界……它再烂，再糟，再让人喘不过气……它也是我们的地方！是我们人类的根啊！”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了雷裂等人的心上！他们习惯了咒骂、习惯了麻木、习惯了挣扎，却从未……从未有人用如此斩钉截铁、带着近乎悲壮归属感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我们的地方？人类的根？
林默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废墟和黑暗，看到了更遥远的东西。
“不管是为了在这鬼地方活下去，还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它从那些怪物的爪子里夺回来，重新擦亮‘人类’这两个字……我们都需要人手！需要很多很多的人手！”
他指向店内，指向那些被搬空的货架，指向那些象征着力量、防御和生存的装备蓝图，最后指向了自己，也指向了雷裂他们：
“就凭我们几个？”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现实感，“就凭磐石基地那一万多人？ 或者再加上周围其他几个苟延残喘的聚集点？”
他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
“不可能！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连塞牙缝都不够！”
林默的目光再次落在雷裂脸上，那目光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更好，想要……有未来！我们就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人，是最根本的资源！我要人，不是要他们去送死，也不是要他们做奴隶！但起码也要是有心为人类生存的人”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使命感：
“我是要他们……去创造！去把的希望，变成能握在手里、能穿在身上、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去为更多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争取一线生机！去为夺回‘我们的地方’，积攒哪怕一丝一毫的力量！”
“这九十个人，不是代价。他们是……种子。” 林默最后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烙印在雷裂等人的脑海中，“是让这死水微澜的世界，掀起一丝改变的……可能性。”
说完，林默不再看陷入巨大震撼和茫然中的雷裂小队，他缓缓转身，枯瘦的身影一步步退入店内那片由未知和希望交织的昏暗之中。店门并未关上，仿佛一个沉默的邀请，又像一个深邃的谜题。
“轰隆隆——”
装甲车和卡车终于启动，发出巨大的轰鸣，缓缓驶离这条被阴影笼罩的街道。车内的赵江海，透过布满灰尘的车窗，最后看了一眼那扇敞开的、如同深渊入口般的店门，以及门口那几个呆立的身影。林默最后那番话，他隐约也听到了一些。
“我们的地方……种子……可能性……”
赵江海咀嚼着这几个词，心中的沉重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复杂难言。那九十条命，在林默口中，似乎被赋予了某种沉重的、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意义。
是救赎？还是更深沉的牺牲？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磐石基地的命运，乃至更多人的命运，似乎已经被那个枯瘦的身影，用一种无法抗拒的方式，与这九十名最纯粹的军人，紧紧捆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