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瓶和一叠花生米塑料包装后面,闹钟响了。
周辰推冯小军,问‘还去不去上班’。
他摇头。
酒精能麻痹神经,却不能忘掉一些事情,只要还醒着。
厕所那边,吐身上、歪瘫着散发难闻酸臭的室友正在酣睡中得以安宁,‘吭嗡——吭嗡’以一种诡异却是他所熟悉的节奏呼嚎着。
学姐跳楼了。
一粒渺小的花生米顺势下桌,两人毫无察觉。
大一入学站门口、带领他们参观校园、比他们大一级正在读研究生的学姐,跳了。
这么说并不深切。
冯小军几人拉着相识的朋友,说了一宿,仍觉得不深切。
脱口而出的词句,怎么都甩不开那种泛而轻飘的意味。
就仿佛他在说,学姐跳楼了,那样简单的小事。
有时候真想大嘴巴抽自己,为什么讲出来的内容就那么不被大伙理解?
分明上周还发过消息、半月前把他推去实习的人;
喜欢化玲娜贝儿妆、吃学校美食街方记糕点、口头禅是‘小师弟多努力,图书馆沙发随便腻’的活人——在二十二岁出头的年纪,没了。
这件大事一开始没人信,包括他自己。
后来师兄喊人喝酒压惊,两天来一宿一宿睡不着觉,只有辛辣的劣质白酒能让他感觉活着的实感。
而活着需要得到缓解。
就像肚子插把刀的时候、用锤子砸脚趾头,那样得以缓解。
师兄把自己头发薅掉了一把。
冯小军没这样做,他不敢,他心疼。
同时他觉得他虚伪、软弱,不是个男人!
“滴滴滴——”
电话又响了。
他只敢摔碎手机。
......
“小苏啊。”
上班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下班的点又到了,怎么这孩子反而无精打采了呢?
难不成对工作热爱得不可自拔?
陆砚说:“又想主动申请加班啦?”
“中年油腻大叔光天化日下搞职场压迫,我要曝光你!”闻言一个激灵,她作势就要拿手机。
刚才是实习生,工作以后就让她蹦跶一下吧。
趁你陆哥最近心情好,可劲蹦!
“对了,你在阿乐那边待得怎么样?有没有职场压迫?”
关好门窗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苏棠正在破吉他兼职驻场来着。
为什么会想起呢?
因为陈禹又茬他去小聚一下,顺便就想起来了。
当然,跟杨灵提前说了!
“哎!”小姑娘叹气,一种强说愁的青春感挥之不去,“今天就是周三诶,大叔,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大约是小酒馆每周三的盲盒夜?
所谓盲盒夜就是不限表演、不限内容,集思广益自由发挥的一天。
而苏棠,貌似还负责策划活动......
不是,难怪你一天天蔫巴巴的,感情精力全在另一份工作啊!
“放心吧,今天有叔叔给你撑场,不用担心太冷场的。”
对于‘大叔’之类的诋毁,他向来不屑。
毕竟有女朋友了,以后想听‘哥哥’或者其他类别的,天天有!
“不是吧陆叔叔,人家第一天、第一周、第一次组织活动你都不闻不问,哪有黄花菜都凉的时候跳出来说撑场子的!沽名钓誉之辈说的就是你这种油腻中年......”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适合学中医,一出手人就精神了。
还有,累了一天还要被人紧了喊‘叔叔’,真是有怪心累的。
陈禹在催,他给回了个‘马上’。
最后用毛巾擦了擦刚洗完澡的头发,不去管了,准备锁门。
是的,洗漱用品全买好了,住在老洋房的决心从今天开始变现。
“我是消费者、顾客,还让你坐顺风车。小朋友你不要太不尊重哦。”
“消不消费我都死工资呐,别啰嗦了快去开车......”
......
老式吊灯在斑驳的砖墙上投下暖黄光晕,胡桃木长桌上散落着写满潦草字迹的牛皮纸盲盒。
小酒馆,周三盲盒夜,大功率灯光只开了一半,让唱台前、吧台边的彩色灯带撑起视觉效果。
“砚哥,别养鱼,别发呆,发呆也要算时间的。”
若是苏棠从唱台上下来,坐他们这桌、看到陈禹,大约才会明白‘叔叔’应该喊谁。
陈禹组局喝酒,有些久远了。
上次见面还是颜朵闹脾气、他去帮忙劝和,也没喝酒。
没想到一周左右再看,气质竟是大有不同:
头发油腻耷拉额前,胡茬像荒地里肆意生长的杂草......
看到他隐约快发展出来的啤酒肚,终于适应了眼前之人,正是陈禹。
“乐哥,一起陪咱结婚人士碰杯。”
“碰可以,今天点到为止。”
阿乐给了个眼神,仿佛在说‘我害怕’。
陆砚也怕。
战五渣陈禹酒量不咋地,但吐起来的量可不差,而且醉起来麻烦多、事情多。
“今夜盲盒,拆到什么,就表演什么。只要点燃气氛,老板买单送酒!”
唱台,苏棠的声音覆盖全场。
今天上座率极高,熟人局组在角落,加之凝望酒精如看爱人的陈禹,桌上氛围与大厅中央的热闹格格不入。
就好像,看到了小区老刘的影子......
婚后男人身上的颓,竟如此相似?
“你小子想吃什么?我去拿。”
阿乐准备慷慨解囊的同时,找个由头开溜。
毕竟得把店里招呼好再说。
陈禹摆头,默默挪向陆砚这边,掏出香烟的同时把火机丢过来。
“...”
帅的,陈禹。
根据《出门在外男人互助协议》第一条,该配合撑场面的时候尽力配合。
陆砚配合点火,一只手细节挡风,主要是个姿态。
“砚哥,我觉得中国男人一生被吃得死死的。”
“...”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沉默。
照说不该,又不是冯小军那样刚退学生会的小伙子,怎么能让话掉地上呢?
何况,喝酒嘛,就是聊‘如何徒手造航母’也不是没有过呀!
区区男人的一生......话题还是太大了。
正当这时,苏棠唱完了开场曲,准备抓随机幸运观众抽盲盒——陆砚赶快举手,像发国投降一样热烈举起双手。
“那桌客人,请上台前!”
一把抓起陈禹往前走,低沉的酒有什么好喝的?
赶紧找点乐子快乐起来,才是兄弟该做的事!
从最角落穿过正中央拥挤的椅子,来至台前,那里有个胡桃木长桌。
“两位,谁选?”
“他。”指了指陈禹。
桌上放着三个类型的盲盒,分别是‘小夜曲’、‘变奏曲’和‘狂想曲’,一看就是小女生出的点子、命的名。
不过破吉他本身文青拥趸不少,倒也贴合。
阿乐接过话筒嚎了一嗓子:“两位都参加的话,老板每桌送一支小啤酒!”
“哇哦!”
“来一个!来一个!”
酒馆里的空气仿佛都被点燃了,此起彼伏的起哄声裹胁着酒精的躁动。
他带头拍打话筒,场下跟着节奏,木质桌面发出‘砰砰’的闷响,与酒杯碰撞的‘叮当’声、尖锐的哨声交织成杂乱的节奏。
苏棠拿吉他顺势扫出激昂的和弦,为这场‘逼宫’配乐。
感觉对了。
差点被陈禹搞得有点down的心情顿时转好。
陆师傅向来不是怯场的人,当即叫好,从‘狂想曲’里头抽出纸条。
‘和三桌客人碰杯,并加一个异性联系方式’。
?
文青喜欢这样式的?!
再抬头,看到的却是苏棠举起手机在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