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的皮卡车碾过最后一段碎石路时，副驾驶座上的老陈突然拍了下他的胳膊。看后视镜。后视镜里，暮色正像融化的墨汁般晕染开来，而更远处的天际线上，一道青灰色的山脊正诡异地扭动着。那不是山，王虎猛打方向盘将车停在崖边，后座的林小满已经举着相机跳了下去。是龙脊。女孩的惊呼声混着风啸传来，她镜头里的影像正在震颤绵延三里的山脊正随着某种巨力起伏，岩层剥落处露出暗金色的鳞片，在残阳下泛着冷光。
老陈从帆布包里掏出泛黄的羊皮卷，手指在褪色的符文上滑动：县志里说，光绪二十三年那场大地震后，黑龙山就再没人见过活物。采药人说听见山肚子里有水响，原来不是山泉
王虎的掌心在腰间的猎刀上蹭了蹭。三天前接到匿名委托时，他以为只是普通的盗采团伙追踪任务，对方给的坐标直指黑龙山禁伐区，定金却是寻常单子的五倍。此刻皮卡车顶的卫星电话突然响起，电流杂音里传来嘶哑的女声：找到龙骨了吗 它的逆鳞下藏着
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龙吟。崖底的雾气骤然翻涌，王虎看见林小满的相机从手中滑落，镜头在碎石上摔得粉碎。女孩僵在原地，瞳孔里映出的不是山影，而是一双缓缓睁开的竖瞳，虹膜像凝固的熔岩，正一寸寸收缩。
退回来。王虎扯着嗓子吼，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某种低频震颤吞噬。老陈的羊皮卷突然自燃起来，火苗舔着符文的瞬间，那些扭曲的线条竟活了过来，在空气中组成锁链的形状，朝着山腹的方向延伸。
林小满终于回过神，转身时脚踝却被什么东西缠住。那是条碗口粗的藤蔓，深绿色的表皮上布满蛇鳞般的纹路，正顺着她的小腿往上攀爬。是血藤。老陈扔过来一把柴刀，县志说黑龙的怨气养出的邪物，见血就疯长
刀锋砍在藤蔓上的刹那，溅起的不是汁液而是黑色的血珠。林小满疼得闷哼一声，裤腿已经被染透，她眼睁睁看着那些血珠落地的地方，立刻冒出新的藤蔓芽尖，带着铁锈味的腥气扑面而来。
王虎跳下车时，山腹传来沉闷的破裂声。一道暗河从岩层的裂缝中喷涌而出，裹挟着千年不化的寒冰，在崖底汇成旋涡。旋涡中央，半截布满骨刺的龙爪正缓缓抬起，爪尖的冰晶坠落时，在空中化作纷飞的雪片。
委托方骗了我们。老陈的声音带着颤音，羊皮卷的灰烬飘落在他肩头，这不是找龙骨，是要叫醒它。他突然指向龙爪的关节处，那里嵌着块暗红色的金属，在水流中泛着人造的光泽，是爆破弹。有人想炸穿它的关节。林小满突然抓住王虎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相机摔碎前，我拍到它的喉咙里有光。像是一个像手电筒的光。
王虎的心沉了下去。禁伐区里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他想起委托合同背面用隐形墨水写的那句话：黑龙衔珠而眠，珠失则龙醒，醒则山崩。当时只当是故弄玄虚，此刻却看见暗河的漩涡里，有个银色的物体正在沉浮，形状像颗被打磨过的夜明珠，却在水流冲击下发出电池短路的滋滋声。
龙吟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明显的痛苦。王虎注意到龙爪的动作迟滞了许多，关节处的爆破弹正在冒烟，引线不知被谁点燃了。他突然明白匿名委托的真正目的 有人想利用他们吸引黑龙的注意，趁机盗取龙珠，而那枚炸弹，是给他们准备的陪葬品。
往东边的溶洞跑。老陈拽着林小满往崖壁缺口冲，那里有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是昨天勘察地形时发现的。王虎殿后，猎刀不断劈砍着追来的血藤，却发现藤蔓砍断后会分裂成更多细枝，像无数条小蛇缠上他的脚踝。
暗河的水位在疯涨，漩涡中心的龙珠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王虎看见水下有个穿着潜水服的人影，正试图用网兜套住龙珠。就在触碰到球体的瞬间，那人的潜水服突然鼓起，像被某种力量从内部撑开，随后化作一团血雾融入旋涡。
是生物电流。林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龙珠是它的内丹，蕴含的能量能击穿绝缘材料。她的小腿已经被血藤缠到膝盖，那些藤蔓正在吸食她的血液，接触处的皮肤泛起青黑色的斑纹。
老陈从背包里掏出最后半瓶酒精，泼在林小满的腿上点燃。火焰灼烧藤蔓的焦臭味中，他从怀里摸出个青铜哨子，塞进嘴里用力吹响。哨音尖锐刺耳，竟让那些疯狂生长的血藤瞬间停滞，连暗河的旋涡都慢了半拍。我爷爷是守山人。老陈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他说这哨音能安抚山神，原来。是安抚它。
王虎趁机砍断最后几根藤蔓，架起林小满往溶洞冲。身后的龙吟变得凄厉，山腹的裂缝正在扩大，他回头的瞬间，看见整座黑龙山的轮廓正在扭曲，那些曾经以为是岩石的凸起，其实是蜷曲的龙身，此刻正缓缓舒展，遮天蔽日的阴影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墨色。
溶洞里出乎意料地干燥，岩壁上布满古人开凿的凹槽，里面整齐地码放着陶罐。林小满指着其中一个破碎的陶罐，里面不是文物，而是堆生锈的弹壳，上面的生产日期显示是三年前。早就有人来过。她的声音发颤，他们在喂养血藤，用。用人血。
老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捂住胸口弯下腰，指缝间渗出黑色的血。刚才被血藤扫到了。他从怀里掏出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塞进王虎手里，这是爷爷留下的，说黑龙醒时，用这个能暂时封住它的灵智。
那是块巴掌大的玉佩，质地像黑曜石，上面刻着和羊皮卷上一样的符文。王虎刚握住玉佩，就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流顺着手臂蔓延，直冲天灵盖。洞外的龙吟突然变得狂躁，紧接着是山体滑坡的轰鸣。
快走。老陈推了他们一把，自己却转身往洞口走，我得把炸弹拆了，不然整个镇子都得被埋了。他的身影消失在洞口的阴影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被塌方的巨响吞没，告诉县里，黑龙山的水脉不能动。
王虎架着林小满往溶洞深处跑，玉佩在掌心越来越烫。他发现岩壁上的凹槽开始渗出液体，不是水而是暗红色的粘液，散发着和血藤相同的腥气。林小满突然指向头顶，那里有串发光的东西，不是钟乳石，而是挂满了人类的骸骨，每个头骨的眼眶里都嵌着颗玻璃珠，在黑暗中反射着诡异的光。
是盗采团伙的。林小满认出其中一具骸骨上的冲锋衣，和三天前在山脚下见过的那伙人穿的一样，他们不是被龙杀的，是被血藤
话音未落，整个溶洞剧烈摇晃起来。王虎拽着林小满躲到一块巨石后，眼看着那些骸骨从头顶坠落，玻璃珠落地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就在这时，玉佩突然飞了出去，悬停在溶洞中央，符文亮起红光，在岩壁上投射出巨大的影子。那是条完整的龙形，却在腹部有个明显的缺口，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
原来县志没说全。林小满的声音带着恍然大悟的颤抖，光绪年间不是地震，是有人剜走了它的内丹，它是被疼醒的
玉佩的光芒突然熄灭，溶洞陷入彻底的黑暗。王虎听见林小满倒抽冷气的声音，伸手去摸时，却摸到一片粘稠的液体。他划亮打火机，火苗跳跃的瞬间，看见洞壁上爬满了血藤，而更远处的阴影里，一双竖瞳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这次近得能看清瞳孔里倒映的自己。
黑龙没有立刻发动攻击。王虎注意到它的脖颈处有道狰狞的旧伤，伤口边缘镶嵌着金属碎片，像是某种古代兵器的残片。玉佩从空中落下，刚好掉在那道伤口前，红光再次亮起时，龙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
它在记起什么。林小满突然说，她挣脱王虎的手，一步步走向黑龙，我爷爷是考古学家，他说有些古物会记录记忆。玉佩在帮它回忆
血藤突然停止了移动，连洞外的轰鸣都安静下来。王虎看见黑龙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转向溶洞深处。那里的岩壁正在剥落，露出后面的石门，门上刻着和玉佩相同的符文，门楣处有行模糊的隶书。镇龙司光绪二十三年立
石门缓缓开启的瞬间，王虎终于明白老陈那句话的意思。门后不是空洞，而是纵横交错的管道，有些已经锈蚀断裂，里面流淌着和暗河相同的水流。管道尽头的石壁上，嵌着块现代电子屏，上面跳动着实时监测数据，最显眼的一行写着：地下水脉改道工程进度78%。
不是盗采。王虎的声音干涩，是水利工程。有人想把黑龙山的水引去开发区，用龙珠当能量源驱动水泵
黑龙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这次却带着悲鸣。它的龙爪轻轻抬起，悬在林小满头顶三寸处，没有落下。王虎看见它逆鳞下的皮肤正在发光，那里不是鳞片，而是块半透明的晶体，里面封存着无数影像。有穿着清朝官服的人在开凿山洞，有背着氧气瓶的现代人在安装管道，还有老陈的爷爷，那个穿着蓑衣的守山人，正将玉佩贴在龙的伤口上。
电子屏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进度条跳到了100%。石门开始剧烈晃动，王虎感到脚下的地面在下沉。他冲过去抓住林小满，却发现女孩正伸手去触碰龙爪，她的掌心贴着龙鳞的地方，青黑色的斑纹正在消退。
它在求我们帮忙。林小满的声音异常平静，玉佩能暂时封住它的灵智，但也会让它失去自我。要么让工程停下，要么。
洞外传来熟悉的引擎声，是他们的皮卡车。王虎探头看见老陈浑身是血地坐在驾驶座上，正拼命按着喇叭。车斗里堆放着炸药包，引线已经点燃。
没时间了。老陈的吼声从敞开的车窗传来，工程队的爆破组十分钟后到！不炸掉水源节点，整个山脉都会塌陷
黑龙突然低下头，将龙珠从口中吐出。那颗银色的球体在空中旋转，表面浮现出复杂的电路纹路，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内丹，而是被改造过的能量核心。林小满接住龙珠的瞬间，电子屏彻底黑屏，管道里的水流开始倒灌。
把它放回逆鳞里。老陈扔过来一把工兵铲，只有它自己能中和能量
王虎扛起工兵铲冲向石门，血藤再次涌来，这次却被黑龙的尾巴扫开。他挥铲砸向水源节点的控制阀，金属断裂的火花中，倒灌的水流突然转向，顺着管道回流，将那些血藤连根拔起，卷入暗河的旋涡。
林小满踩着龙爪爬上龙背，龙珠在她掌心烫得惊人。逆鳞下的晶体正在变得透明，她看见里面封存的最后一段记忆。光绪年间，镇龙司的人用特制兵器剜走了真正的内丹，为了防止黑龙报复，将这块人造核心植入它体内，用符文锁链锁住它的灵智，让它成为守护水脉的傀儡。
对不起。女孩将龙珠按进逆鳞的凹槽。红光和银光同时爆发，王虎看见黑龙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鳞片化作纷飞的光点，融入暗河的水流中。那些光点接触到血藤，立刻将其净化成普通的藤蔓，接触到老陈的伤口，黑色的血液竟开始转红。
溶洞在剧烈摇晃中开始坍塌。王虎拽着林小满跳上皮卡车，老陈猛踩油门，轮胎在碎石上打滑，身后的黑龙山正在重新合拢，裂缝中渗出的水流在空中化作彩虹。
皮卡车驶上盘山公路时，林小满突然指着后视镜。黑龙山的轮廓正在恢复平静，山尖处升起一缕白烟，像龙在吐息。她的掌心还残留着龙鳞的触感，青黑色的斑纹已经完全消失，只留下淡淡的符文印记。
老陈从后视镜里看着那缕烟，咳嗽着笑了：我爷爷说，龙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是山和水的记忆。你不惹它，它就永远睡在那儿。
王虎摸出手机，匿名委托的号码再也打不通。他点开相册里唯一幸存的照片，那是林小满相机摔碎前自动保存的最后一帧。山腹的裂缝中，不是龙的眼睛，而是无数个重叠的人影，从清朝的兵丁到现代的工程师，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工具，脸上带着相同的狂热。
车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黑龙山禁伐区的界碑在车灯下闪过，碑上光绪二十三年立的刻字旁，不知何时多了行新的划痕，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别再来。
林小满突然打了个哈欠，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王虎看见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掌心画着什么，仔细一看，正是玉佩上的符文。老陈递过来一瓶水，低声说：她刚才接触了龙珠，可能会记起些不该记的。忘了也好。
皮卡车驶离山区时，卫星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清晰的女声，带着官方的冷静：王虎团队吗。我们是国家地质研究院的，关于黑龙山的异常地质活动，想请你们协助调查。王虎看了眼后座熟睡的林小满，又看了看窗外渐亮的天色，按下了接听键。山风穿过车窗，带着水汽的清凉，他仿佛又听见了龙吟，这次不再是悲鸣，而是悠长的叹息，顺着水脉的流向，传遍了整个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