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份来自宇宙审计局的全息文件被老黄牛完整下载并投射在船舱中央时，整个“拾荒者方舟”号内，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消失了。
那淡蓝色的光芒如同一汪冰冷的深潭，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有些发白。
文件标题《关于编号734星域废弃资产（亚空间跃迁引擎核心）的非标入库签收回执》之下，并非众人预想中的确认函或警告信，而是一份……申请表。
一份长达三千二百七十六页，名为《非序列资产移交及潜在污染风险申报表》的电子文档。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表！”
钱小小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那对金钱和数字无比敏感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被冒犯的怒火。
她一个箭步冲到光幕前，手指在上面飞速滑动，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条款如瀑布般滚过。
“第一千零八条：请详细阐述该‘资产’自诞生起的完整规则流转履历，并提供至少三家不同宇宙文明体系认证的‘无害化评估报告’？”
“第二千三百一十五条：请提交所有经手人员过去三个标准纪元的精神状态连续监测报告，并由具备‘跨维度心理评估资质’的实体盖章确认其‘心智稳定，无被模因感染风险’。”
“还有这个！”
钱小小气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她指着其中一条，“它……它竟然要求我们提供林小凡那张‘宇宙信用罚单’的详细开具单位、经手审计官编号、罚款规则源质的纯度分析以及……预计还款计划书？！”
这已经不是刁难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是把他们按在地上，用最繁琐、最冰冷的规则反复摩擦。
林小凡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左臂上的“观察者标记”似乎感受到了这份来自同源的恶意，烫得更加厉害。
这张罚单本就是他心头的一根刺，现在却被对方堂而皇之地列为取证材料。
“我来试试。”
钱小小深吸一口气，商业精英的本能让她不愿服输。
她调出虚拟键盘，试图从最简单的“资产来源地规则稳定性评估”开始填写。
然而，她刚输入“初始之炉遗迹”，表格下方立刻弹出一连串新的子问题：
“请定义‘初始之炉’的规则基底属性。”
“请提供‘遗迹’状态从‘废弃’转为‘活跃’的具体时间节点，误差不超过十个普朗克时间。”
“请证明该区域的规则波动，并非由填表人恶意引发。”
无论她怎么填写，每一个答案都会衍生出十几个更复杂、更匪夷所思的问题，形成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
这就像一个用文字构筑的无尽迷宫，你越是挣扎，缠绕在你身上的丝线就越多。
半个时辰后，钱小小颓然地后退一步，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比她与星际巨鳄进行上万亿信用点的商业谈判还要累。
“不行……这是个陷阱。无论我们填‘是’或‘否’，甚至填‘未知’，都会在另一条款中构成‘瞒报’、‘漏报’或‘认知不足，存在潜在处置风险’的罪名。”
“这根本不是为了让我们填的。”
一直沉默的丹辰子，此刻语气凝重地开口。
茶壶器灵的虚影在林小凡肩头飘荡，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沧桑，“这是官僚机构最古老、也最有效的手段之一。它叫‘程序性锚定’。”
他解释道：“他们用一份你永远无法完成的表格，将‘处理’这件事的责任和时限无限期地拖延下去。而在此期间，我们因为处于‘待申报’状态，按他们的规则，就不能离开这片星域，否则就是‘携高风险资产潜逃’。他们意在用这纸枷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慢慢取证，等待真正的力量前来‘清算’。”
众人心中一寒。
一纸文书，不见刀光剑影，却比任何神通法宝都更加恶毒。
就在船舱内气氛压抑到极点时，老黄牛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检测到外部通讯请求。来源：秃鹫帮。”
林小凡眉毛一挑，示意接通。
光幕上，审计局那冰冷的表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粗犷豪放的脸，正是秃鹫帮的首领。
他咧着大嘴，背景是喧闹的拾荒者酒吧。
“嘿，小子们！干得不错！”
他举起一个装满冒泡液体的金属杯，遥遥一敬，“按规矩，这片残骸带未来十年的‘优先拾荒权’是你们的了。另外，这是你们赢得比赛的‘奖品’。”
说罢，他对着光幕弹了一下，一道加密数据流瞬间传输过来。
“这是什么？”
钱小小下意识地问道，她以为会是某种稀有材料或者一大笔星际货币。
“钱？材料？”
秃鹫帮首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在这片鬼地方，那些东西能当饭吃？这玩意儿，才是我们拾荒者真正的命根子！”
他神秘地笑了笑，切断了通讯。
老黄牛迅速解密了数据流，一个新的星图在众人面前展开。
与寻常星图不同，这张图上没有标注任何天体或星域名，反而布满了无数条如同蛛网般细密、蜿蜒曲折的航线。
每一条航线旁，都标注着诸如“A-37区，前纪元战舰坟场，高价值龙骨合金，但有能量幽魂出没”、“c-91区，空间褶皱带，内藏小型晶矿，航道每十二个标准时刷新一次”之类的隐秘信息。
这……是一份这片星域不为人知的“秘密航道”和“高价值垃圾场”的地图！
这是无数拾荒者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生存之道，其价值，远超任何直接的财富。
“这……这可比一船的星髓铁金贵多了！”
王大锤看得两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无数宝贝在向他招手。
然而，拾荒道人的目光却死死地盯在星图的某个区域，他那双总是带着一丝浑浊和疲惫的眼睛，此刻却精光暴射。
“老黄牛，”他声音嘶哑地命令道，“把我师门罗盘上显示的星图，与这份地图进行叠加比对！”
“指令收到。开始进行数据模型融合……”
下一刻，奇迹发生了。
拾荒道人那份古老、残缺、指向师父“另一处遗产”的星图，如同天外流光，覆盖在了这份充满烟火气的拾荒者地图上。
两份看似毫不相干的地图，在浩瀚的星空中，竟然有了一段诡异的重合！
而就在那条通往师门遗产的必经之路上，拾荒者地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甚至被标注为“高危，信号黑洞”的坐标点，骤然闪烁起明亮的光芒！
老黄牛那毫无波动的电子音，此刻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发现新大陆的惊奇：
“比对完成。目标重合。该坐标点被标记为：废弃的‘信号中继站’！”
船舱内，死一般的寂静被瞬间打破。
那份来自宇宙审计局、如山一般压在众人心头的申请表，此刻仿佛变得无足轻重。
在那无尽的黑暗与星骸之间，一个清晰的、触手可及的短期目标，如同一座沉寂万古的灯塔，骤然为他们亮起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