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掀开暗门时,密室里的烛火正被穿堂风撩得打旋。
她将古籍往檀木案上一摊,指腹刚碰到泛黄的纸页,手肘处的金纹便像被泼了热油般灼痛——那抹灼金顺着血管往上爬,在腕骨处盘成扭曲的蝶形,每跳动一下都像有细针在啃噬筋骨。
\"王妃。\"
身后传来男声,带着刻意压哑的恭敬。
沈烬垂眸盯着书页,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她早听见暗门后那串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皂靴底与青石板摩擦的声响里,混着极淡的蛇腥——和昨夜街角酒旗后的暗探,是同一种毒浸鞋底的味道。
她抬眼时,正撞上对方扫过案上古籍的目光。
那暗探约莫三十来岁,左眉尾有道月牙形疤痕,此刻正缩着肩站在三步外,双手交叠在腹前,可拇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凸起——那里该藏着淬毒的短刃。
\"林丞相派你来的?\"沈烬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叩,声音软得像春雪,\"说是保护我的安全?\"
暗探喉结动了动,额头沁出细汗:\"是...是相爷担心王妃在玄真观遭了江湖人的算计。\"他眼角余光又往案上飘,\"这古籍...可是道观的镇观之宝?\"
密室另一侧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玄风道长弯腰捡起茶盏碎片,白眉皱成疙瘩:\"老臣手滑了。\"他袖口翻起时,一道朱砂符纸若隐若现——正是昨夜画在地上的追踪引。
灵月姑娘不知何时站到了暗门后,素白面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颌线冷硬的弧度,她指尖捏着那根带倒刺的橘色猫毛,在烛火下晃了晃,猫毛尖端的暗褐血珠便坠在青砖缝里,像颗凝固的琥珀。
沈烬忽然笑了。
她伸手抚过古籍卷首\"烬灵\"二字,金纹已经爬到了小臂,皮肤下的血管突突直跳,疼得她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可她声音却甜得像蜜:\"林相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她抓起案上半块冷掉的桂花糕,\"吃吗?
方才观主新送的,糖放得多。\"
暗探后退半步,喉结又动了动:\"小的...小的不饿。\"
\"那便替本宫传句话。\"沈烬将桂花糕拍在他手心,黏腻的糖霜粘住他指尖,\"告诉林相,这残卷里的复活术,本宫研究出些门道了。\"她盯着暗探骤然绷紧的肩背,\"说是要取...前朝皇室遗孤的心头血做引。\"
暗探掌心的桂花糕\"啪\"地掉在地上。
他慌忙去捡,却在弯腰时瞥见沈烬颈间晃动的碎玉——那是楚昭亲手系的定情物,此刻正贴着她发烫的皮肤,凉得像块浸过冰水的玉。
他瞳孔微缩,刚要开口,灵月姑娘的声音突然从身后飘来:\"王妃,观主说要添两柱安息香。\"
沈烬起身时,金纹已经爬上锁骨。
她扶着案角稳住身形,看见暗探的目光黏在她颈间的金纹上,眼底闪过一丝狂喜——林怀远要的,果然是这个。
她任由那道目光灼着自己,转身时袖中玉珏硌得腕骨生疼,灵月说完整的《烬灵卷》在...玄风道长突然轻咳一声,她便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暗探的手已经按上腰间的短刃。
沈烬却在这时弯腰捡起地上的桂花糕,糖霜混着灰尘粘在指尖。
她望着暗探绣着缠枝莲的皂靴——鞋底边缘浸着暗褐色的蛇毒,和昨夜信鸽腿间纸团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你方才说,林相派你来保护本宫?\"她将桂花糕递到暗探面前,\"那便辛苦你,替本宫把这糕点带给相爷。\"
暗探僵在原地,额角的汗顺着疤痕往下淌。
玄风道长的拂尘突然\"刷\"地展开,扫过他脚边的青砖,露出底下半枚被踩碎的香灰——那是阿九用来标记暗桩的暗号。
灵月姑娘的猫不知从哪窜出来,绕着暗探的裤脚打转,倒刺的毛刮得他腿肚子发疼。
金纹在锁骨处拧成一团,疼得沈烬眼前发黑。
她却笑得更甜了,指尖轻轻划过暗探腕间的红绳——那根系着\"长寿\"二字的红绳,线尾还沾着雪地里的猩红。
\"你...\"她忽然顿住,盯着暗探腕间散开的绣线。
暗探浑身一震,下意识去捂手腕。
可已经晚了——沈烬看见红绳下的皮肤,有道极浅的月牙形压痕,和她昨夜在书页上掐出的印记,分毫不差。
密室里的烛火突然\"噗\"地熄灭。
黑暗中,灵月姑娘的猫发出一声尖啸。
沈烬摸黑攥紧袖中的玉珏,金纹灼烧的疼痛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暗探的呼吸声就在咫尺,带着浓重的蛇毒腥气。
她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惊恐、慌乱,或许还有一丝被识破的狠戾。
\"啪。\"
玄风道长重新点燃烛火。
暖黄的光里,沈烬正低头翻书,仿佛方才的黑暗从未存在。
暗探的额角还挂着汗,腕间的红绳散成乱线,像团解不开的血结。
她的指尖停在某页被虫蛀的缺口上,突然抬头。
暗探被她的目光烫得后退半步,却见她眼尾微挑,声音轻得像片落在雪上的羽毛:\"你叫——\"
沈烬的指尖悬在虫蛀的缺口上,眼尾微挑的弧度像把淬了蜜的刀:\"你叫——\"
暗探的喉结在烛光下滚了滚。
他左眉尾的月牙疤随着肌肉紧绷拧成个锐角,袖中短刃的凸起在烛火里投出细长阴影:\"在下李明,新近调入宫中当值的侍卫。\"尾音轻得像被风卷走的棉絮,却恰好撞进沈烬耳中。
她睫毛颤了颤。
白璃前日递来的密报突然在脑海里翻涌——\"林相新收了个心腹,名唤李明,善使蛇毒,左眉有月牙疤,腕间总系红绳\"。
此刻再看对方腕间散成乱线的红绳,线尾那点猩红哪是雪水,分明是未擦净的蛇毒渍。
\"原来如此。\"沈烬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暗潮,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上古籍,金纹正顺着锁骨往颈后爬,疼得她指甲在书页上压出个浅痕,\"本宫昨日还同白璃说,宫中新来的侍卫怎么总带着股蛇腥气...\"她突然抬眼笑出声,\"李侍卫,可是你总往靴底浸蛇毒?\"
李明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他下意识去捂靴筒,却忘了袖中短刃的刀柄正硌着腕骨。
沈烬瞧着他紧绷的肩背,忽然将古籍往怀里一拢:\"多谢李侍卫关心,这便送你出去吧。\"她转身时金纹已经爬上耳后,疼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却在经过李明身侧时,故意踉跄一步。
\"小心!\"李明伸手来扶,腕间红绳的断结擦过她手背。
沈烬等的就是这瞬——她反手扣住他手腕,指尖精准点在他肘间麻穴上。
李明闷哼一声,短刃\"当啷\"掉在青砖上,带起一片细碎的蛇毒粉末。
\"王妃!\"李明惊得冷汗浸透中衣,被制住的手腕像被火钳夹住,\"您这是作甚?\"
\"作甚?\"沈烬将他往案上一推,檀木案角抵得他后腰生疼。
她盯着他靴底暗褐的蛇毒痕迹,又扫过他腕间那道与书页压痕分毫不差的月牙印,\"昨夜信鸽腿上的纸团,也是你放的吧?\"她加重手上力道,\"林相让你监视本宫,是想知道《烬灵卷》的下落,还是...\"她指尖划过他喉结,\"想取本宫颈间这道金纹?\"
李明的脸瞬间煞白。
他望着沈烬颈间翻涌的金纹,喉结动了动,突然暴起踢向她膝弯。
沈烬早有防备,侧身避开的同时,手肘重重撞在他后心。
李明闷咳着栽倒在地,正好压碎了方才玄风道长扫出来的香灰暗号——那是阿九标记暗桩的蝶形纹路。
\"灵月。\"沈烬擦了擦指尖的蛇毒粉末,\"把门锁上。\"
灵月姑娘的素白面纱在风里翻卷。
她抬手抛起那根带倒刺的橘色猫毛,猫毛精准钉在暗门的铜锁上,\"咔嗒\"一声落了栓。
玄风道长的拂尘\"刷\"地扫过地面,将李明掉落的短刃卷到自己脚边,白眉下的目光像把淬了霜的剑:\"王妃,老臣这有迷魂散。\"
\"不必。\"沈烬弯腰捡起短刃,刀尖挑起李明的下颌,\"本宫要他自己说。\"金纹此刻已爬满半张脸,疼得她额角沁出冷汗,却笑得比烛火还亮,\"李侍卫,是自己招,还是让本宫用烬火帮你回忆?\"
李明望着她眼底翻涌的金芒,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他想起林相昨日的叮嘱:\"那小娘皮若问起《烬灵卷》,便说...便说...\"可话未说完,沈烬的刀尖已刺破他耳垂,血珠滚进衣领,凉得他打了个寒颤。
\"王妃饶命!\"李明突然哭嚎着抓住她裙角,\"是相爷让小的盯着您!
说您身上的金纹是前朝禁术,能解...能解他的心头大患!\"他手腕上的红绳彻底散开,从线结里掉出片染血的碎帛——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子时玄真观密室\"。
沈烬捏起碎帛的指尖微颤。
她望着李明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突然听见窗外传来更漏声——子时三刻。
金纹在她眼底灼成两簇小火苗,疼得她几乎站不稳,却还是俯身在李明耳边轻声道:\"林相的大患...是楚昭,还是他自己?\"
李明的嘴唇哆哆嗦嗦动了动,刚要开口,密室的梁上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沈烬猛地抬头,正看见一道黑影掠过窗棂。
她反手将李明甩给玄风道长,袖中玉珏硌得腕骨生疼——那是楚昭给的防身之物。
\"灵月,追!\"她抓起案上的《烬灵卷》,金纹灼烧的疼痛里,听见李明在身后尖叫:\"相爷说...说那金纹是双生劫的引子!
您和九殿下...啊!\"
玄风道长的拂尘精准堵住了他的嘴。
沈烬望着窗外渐远的黑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珏上的云纹——双生劫?
她想起楚昭昨夜在她耳边说的话:\"若有一日你我成劫,我必先渡你。\"
密室里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沈烬望着李明腕间散成乱线的红绳,又看了看自己颈间翻涌的金纹,嘴角勾起抹冷嘲。
她将《烬灵卷》往怀里拢了拢,对着玄风道长道:\"把他捆紧些,本宫倒要看看,林相的'大患',究竟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窗外的更漏敲过子时四刻。
灵月姑娘的猫突然从梁上窜下来,嘴里叼着片染血的黑布——正是方才那道黑影身上的。
沈烬接过黑布,看见上面绣着的缠枝莲纹,和李明靴底的蛇毒,竟是同一种染剂。
她捏着黑布的手缓缓收紧。
金纹此刻已爬满右臂,疼得她眼前发黑,却还是笑得愈发清亮。
密室的门\"吱呀\"一声被风推开,月光漏进来,照在李明惊恐的脸上,也照在沈烬眼底翻涌的金芒里——这场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