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烛火在沈烬跨进门的瞬间被穿堂风带得摇晃,林相的话音戛然而止。
楚昭正垂眸翻着奏疏,指尖在\"西山暗卫异动\"的密折上轻轻一叩,抬眼时目光扫过沈烬鬓角跳动的赤焰珊瑚簪,眼底闪过极淡的暗涌。
\"王妃来得巧。\"林相捋着银须笑,茶盏在案几上碰出清脆的响,\"老臣正同陛下说,昨日在慈宁宫遇见王妃,瞧着精神不大好,莫不是前日去护国寺祈福着了凉?\"
沈烬抚着腰间刻着\"同生\"的匕首,笑意清浅:\"林相倒比臣妾还记挂身子。
昨日臣妾确实见着些'不干净'的东西——\"她忽然抬手指向殿外老梅树,\"比如躲在树后的那位,可是来给林相送西山的消息?\"
林相的茶盏\"当啷\"坠地。
楚昭已经起身,玄色龙纹暗纹的广袖带起一阵风,殿外瞬间响起刀剑相击之声。
沈烬望着林相骤白的脸色,指尖轻轻摩挲珊瑚簪,烬火在簪尖凝成极小的红珠,那是她昨夜用半盏心头血喂过的引火媒。
三日后的早朝,金銮殿的铜鹤香炉飘着沉水香。
沈烬着月白翟衣立在楚昭身侧,目光扫过殿下攒动的朝臣,最后落在最前排的墨云策身上。
那人身着青纹朝服,腰间玉牌泛着冷光,正垂眸拨弄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正是前日在梅树后被暗卫砍断的那枚,断口处还留着暗红血渍。
\"九皇子最近动作不小。\"墨云策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的玉,\"西山军粮被劫,暗卫营换防,连宫里的司药房都换了掌事。
不知是要清君侧,还是要...\"他抬眼看向龙椅上的皇帝,\"另立乾坤?\"
金殿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楚昭的指尖在腰间玉佩上一扣,那是沈烬昨夜亲手系的同心结。
他正要开口,沈烬已向前半步,翟衣上的金翟纹在晨光里泛着锐光:\"墨大人记性倒好,西山军粮被劫那日,正是您派府里的管事去西山庄子收租。\"她扬了扬手中的密折,\"据暗卫回报,那管事的马车里,除了新收的租子,还有半车染了狼血的军粮袋。\"
墨云策的瞳孔骤缩。
\"至于暗卫营换防...\"沈烬转身看向皇帝,\"臣妾前日在御花园遇见苏才人,她哭着说被刺客惊了胎气。
后来臣妾细查,刺客用的柳叶刀,正是墨大人暗卫营特有的制式。\"她将一方染血的帕子呈给内官,\"这是苏才人身边侍女从刺客身上扯下的,帕角绣着'墨'字。\"
殿中响起抽气声。
墨云策额角青筋直跳,正要反驳,殿外突然传来喧哗。
\"报——\"秦风浑身是血撞开殿门,\"墨大人私养的死士在偏殿埋伏,被末将识破!\"他甩袖掷出半枚染毒的短箭,\"这箭簇上的毒,和前日刺杀王妃的是同一种!\"
沈烬鬓角的珊瑚簪\"腾\"地窜起半尺赤焰,映得她眼尾的朱砂痣如滴血。
她望着墨云策煞白的脸,轻声道:\"墨大人以为换了埋伏地点,臣妾就查不到?
您派去西山的死士,早被苏悦姑娘用毒迷了心智——\"她抬手指向人群中一位青衫女子,\"这位是暗卫营新调来的苏统领,前日在西山救了陈老将军的,可是她?\"
苏悦摘下斗笠,眼底寒光如刃:\"回王妃,正是末将。
那些死士中了我调配的'醒神散',昨夜全招了。\"
金殿里炸开一片议论。
皇帝拍案而起,龙纹黄袍被气得乱颤:\"墨云策,你私养死士,意图行刺皇妃,该当何罪!\"
\"陛下明鉴!\"墨云策突然跪伏在地,\"这都是九皇子和王妃的阴谋!
臣对陛下一片忠心——\"
\"忠心?\"楚昭终于开口,声线冷得像淬了冰,\"上个月你给北境递的密信,说'九皇子势大,可联敌国除之',墨迹还未干呢。\"他甩袖抛出一卷染了火漆的信笺,\"这是从你书房暗格里搜出来的,北境守将的印鉴,可还认得?\"
墨云策的身子剧烈发抖。
沈烬望着他,忽然想起昨夜楚昭在她耳边说的话:\"墨云策最擅借刀杀人,我们便给他递把最锋利的刀。\"
原来从陈老将军被诬通敌那日起,他们便在墨云策的暗卫里安了苏悦,在他的书房放了假密信,连西山的死士埋伏,都是故意漏给他的破绽。
\"来人!\"皇帝拍案,\"将墨云策押入天牢,严查党羽!\"
金吾卫冲上来时,墨云策突然疯了般扑向沈烬,袖中短刀寒光一闪。
楚昭旋身将沈烬护在身后,玄铁匕首\"铮\"地出鞘,正抵住墨云策咽喉。
沈烬望着楚昭绷紧的下颌线,忽然想起昨夜他替她系匕首时说的话:\"这柄'同生',原是我母妃的陪嫁。
她说,能护得住枕边人的,才配执这刀。\"
\"九皇子好手段。\"墨云策惨笑,\"可你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
北境三十万大军,萧景琰的暗桩——\"
\"拖下去!\"皇帝气得摔了茶盏。
金吾卫的锁链套上墨云策脖颈时,他突然扭头看向沈烬,眼底闪过阴毒的光:\"王妃的烬火...可还能烧得久?\"
沈烬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她望着墨云策被拖走的背影,这才发现自己鬓角的珊瑚簪不知何时已熄灭,只剩下一截焦黑的珊瑚。
退朝时,金殿外的日头正烈。
楚昭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低声道:\"方才墨云策提到的'烬火',可是...\"
\"无妨。\"沈烬摇头,将珊瑚簪拔下握在掌心,\"他不过是听了些谣言。\"
两人走到丹墀下时,沈烬忽然顿住脚步。
她望着阶下那株老梅树,昨夜她和楚昭在这里埋下的琉璃瓶还在,里面装着镇压诅咒的寒玉粉。
可此刻,瓶身裂了道细缝,寒玉粉正顺着裂缝簌簌往下掉。
\"殿下。\"她攥紧楚昭的手,\"今日下朝后,我们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吧。\"
楚昭望着她泛白的指尖,心头一跳。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老梅树,正瞧见树后闪过半片玄色衣角——那是萧景琰暗桩特有的服饰。
风又起了。
沈烬鬓角的碎发被吹起,露出耳后一点淡青的印记。
那是烬火诅咒发作的征兆。
她望着远处宫墙下飘起的纸鸢,忽然想起前日在御书房外,墨云策的死士没射出的那支毒箭。
原来真正的局,才刚刚开始。
金銮殿的汉白玉阶上,朝臣们三三两两散去,玄色、绯色、青色的朝服在日光下流动成河。
楚昭扶着沈烬的手肘正要下阶,她腕间的珊瑚珠串突然烫得惊人——那是她用烬火温养的警示物。
\"殿下,东侧廊柱后的宫灯。\"沈烬垂眸整理袖口,余光扫过第三根朱漆廊柱。
本该悬着黄绫穗子的八角宫灯,此刻穗子蔫蔫垂着,露出底下半截泛青的剑尖。
楚昭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叩两下,这是暗卫传讯的\"有伏\"暗号。
两人刚转过影壁,三十余道黑影便从飞檐、廊下、花坛后窜出。
为首者面覆青铜鬼面,手中宽刃刀还沾着未干的血——正是墨云策私养的\"血鸦卫\"头目。
\"王妃好眼力。\"鬼面人低笑,刀身划出半轮寒芒,\"墨大人说,要取你们项上人头祭天牢冤魂。\"
沈烬退后半步贴紧楚昭,鬓角珊瑚簪\"轰\"地腾起赤焰。
这一回她没再压制,烬火顺着簪尖窜成火链,瞬间烧穿左侧扑来的两把短刀。
可火焰刚触及鬼面人,他身上突然爆散出阵阵寒意——竟是裹了寒铁的软甲,专门克制火系术法。
\"小心!\"楚昭旋身将她护在怀里,玄铁匕首\"同生\"出鞘,与鬼面人的宽刃刀相撞,火星四溅。
沈烬趁机摸向腰间,那里别着苏悦昨夜塞给她的瓷瓶——\"醒神散\"的改良版,能破寒铁阴毒。
她指尖一弹,药粉如雾散出,鬼面人突然闷哼,持刀的手竟抖了三抖。
\"是毒医的手段!\"鬼面人惊觉上当,正要喝令撤退,东侧突然传来金戈交鸣。
秦风带着二十名暗卫从偏门杀来,为首的苏悦挽着双剑,剑尖滴着幽蓝毒汁:\"王妃早料你们会在退朝时动手,暗卫营换防的可不止司药房。\"
血鸦卫顿时乱作一团。
沈烬乘势催动火链,烧断右侧三人的兵器;楚昭的匕首专挑死士关节,招招制敌。
不过片刻,鬼面人已被秦风按在地上,青铜鬼面被劈成两半,露出底下一张满是刀疤的脸——正是墨云策最信任的亲卫统领。
\"说,是谁给你们的寒铁甲?\"楚昭踩着他的手腕,玄铁匕首抵住他喉结。
刀疤男惨笑:\"萧...萧太子说,只要杀了你们,北境三十万大军就...\"话音未落,他突然猛咬舌尖,黑血从嘴角涌出。
沈烬俯身探他鼻息,摇头道:\"中了见血封喉的毒,没救了。\"
楚昭扶她起身,这才发现她额角沁着冷汗,耳后淡青的印记已蔓延至脖颈。\"烬火反噬了?\"他声音发紧,伸手要碰她的脸,却被她偏头避开。
\"无妨,寒玉粉的瓶子裂了。\"沈烬攥紧掌心的珊瑚簪,指尖发白,\"去慈宁宫的路上,我需要殿下帮我取些冰魄草。
太后的千机阁里,应该有。\"
楚昭望着她强撑的模样,喉结动了动。
他解下外袍披在她肩上,玄色广袖将她整个人裹住:\"先去千机阁。\"
两人刚转过御花园的月洞门,沈烬突然顿住脚步。
前方假山上,一只纸鸢正摇摇晃晃飘起,竹骨上缠着半片玄色衣角——和她今早看到的萧景琰暗桩服饰分毫不差。
风卷着纸鸢掠过宫墙,带起几片残红的桃花。
沈烬望着那抹玄色消失的方向,耳后印记又深了一分。
她握紧楚昭的手,掌心的珊瑚簪在发烫,像在提醒她:真正的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