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三刻的阳光如烈火般炙烤着战神府校场,青石板被晒得滚烫,空气里弥漫着马粪与汗水的混合气味。南宫翎立在点兵台的阴影下,却觉得比暴晒在烈日下更难熬——他身上那件青竹色侠客衫正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银线绣制的云纹在日光下泛着刺目的光,腰间一根草绳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草须子还戳在玄色锦袍的铠甲缝隙里。
\"将军,您今日这一身...真是别具一格。\"副将陈武抱拳站在台下,头盔阴影遮住了半张脸,可通红的耳根却暴露了他的憋笑。他身后列阵的亲兵们个个目视前方,铠甲缝隙里却透出抑制不住的肩膀抖动,仿佛整支铁军都患上了疟疾。
南宫翎面如寒霜,指节捏得发白。他能感觉到数千道目光如芒在背,从点兵台蔓延到校场每个角落。昨日白若雪把这件\"战神专属款\"披风往他身上披时,说什么\"银线云纹衬您英武\",此刻却只觉得每一道银线都在反射阳光,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咳。\"墨影站在台侧,假装翻阅兵书,袖口却掩着不断抽搐的嘴角。他眼前还回放着半个时辰前朱雀大街的场景——白若雪拽着将军的胳膊往摊位拖,草绳腰带系得歪歪扭扭,木剑穗子扫过糖球摊,引来满街哄笑。那画面与眼前校场上威风凛凛的战神形象重叠,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今日演练,侧重骑兵突袭。\"南宫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线保持平日的冷硬,\"陈武,率第一队从左翼迂回,第二队...\"
话音未落,一阵穿堂风骤然刮过,青竹披风的下摆如惊鸟般扬起,露出内里玄色锦袍的麒麟补子。台下瞬间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几个新兵没忍住,被陈武用刀柄狠狠捅了后腰。
\"将军,\"陈武终于忍不住,凑近半步压低声音,\"末将斗胆问一句,这披风...可是西域新贡的制式装备?末将明日就让婆娘照着样子做一件,也好在操练时...\"
\"闭嘴!\"南宫翎猛地转头,眼神冷得像塞北的寒冰,却在触及陈武憋得通红的脸时,喉间莫名发紧。他第一次发现,叱咤沙场的威慑力,在一件破布披风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操练结束的铜锣声仿佛是解脱的号角。南宫翎几乎是策马狂奔回府,青竹披风在马背上猎猎作响,引来门房小厮们震惊的目光。他甩蹬下马时,草绳腰带险些散开,木剑穗子勾住了马鞍雕花,发出\"刺啦\"一声轻响。
\"墨影!\"书房门被猛地推开,青竹披风被狠狠甩在紫檀木书案上,银线在红木桌面上划出一道流光,惊飞了砚台旁休憩的苍蝇。南宫翎站在穿衣镜前,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身影——青竹披风松垮地搭在肩上,草绳腰带歪成麻花,鬓角还沾着一根不知何时挂上的糖丝。
墨影端着参茶进来,见状喉头一紧,茶盏险些脱手。镜中之人明明是那位杀人不眨眼的镇国战神,此刻却像个被塞进戏服的孩童,腰间木剑穗子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活像哪家戏班跑错场的武生。
\"将军,您今日...风采依旧。\"墨影低下头,用袖口掩住不受控制的嘴角。
\"依旧个屁!\"南宫翎指着铜镜,声音陡然拔高,\"你自己看!这像话吗?本王的玄铁铠甲呢?本王的寒星佩刀呢?怎么就被那个疯女人套了件破布披风!\"他越说越气,伸手抓起披风想扔出窗外,指尖却触到布料内侧细密的针脚——那是白若雪昨夜熬夜缝制的,针脚歪歪扭扭,还带着未洗净的糖霜痕迹。
\"还有这草绳!\"他扯下腰间的草绳,糖霜碎屑簌簌落在青砖地上,\"本王竟用这玩意儿当腰带?传出去,漠北的蛮夷怕是要笑掉大牙,说大靖战神靠草绳御敌!\"
墨影低头盯着地面的糖霜,心里早已笑翻了天。他从未见过将军如此失态——像个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少年,语气里满是委屈与烦躁,全然不见平日的冷峻威严。
南宫翎烦躁地在书房踱步,青竹披风被他甩在圈椅上,银线云纹随着动作起伏,像一片委屈的湖水。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若雪的模样——她把木剑塞给他时,眼睛亮得像朱雀大街的糖球灯,嘴角沾着糖霜却笑得狡黠:\"战神大人走两步嘛,就当帮我个忙~\"
还有她推他出摊位时,指尖触到他胳膊的温度,带着酸梅汤的甜腻气息。明明是个连猪油都能当西域神油卖的疯癫郡主,怎么就能让他这员沙场老将乖乖就范?
\"本王一定是疯了。\"他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再次走到铜镜前。镜中之人眉头紧锁,青竹披风下的玄色锦袍褶皱凌乱,可不知为何,看着看着,嘴角竟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他想起白若雪数钱时眼睛眯成月牙的样子,想起她为了推销破布披风编造的\"北斗七星补丁招桃花\"的鬼话,心里那点怒火竟渐渐熄了下去。
\"将军,\"墨影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杯凉茶,\"其实...白郡主也是为了生计。再说,您穿这披风...确实比戏台上的侠客还精神。\"
南宫翎瞪了他一眼,却没反驳。他想起白若雪蹲在摊位前,用破布缝兔子荷包时专注的神情,想起她被地痞骚扰时叉腰骂街的泼辣,忽然觉得这疯女人身上有种奇异的魔力,能把所有狼狈都变成热闹,把所有窘迫都化作笑料。
\"对了将军,\"墨影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羊皮信封上盖着宫中火漆印,\"这是今晨送来的,皇上特意嘱咐...想看看您穿侠客衫的风采。\"
南宫翎:\"......\" 他接过信封的手指微微颤抖,忽然觉得肩上的青竹披风重如千钧。看来这\"社死\"的风头,怕是要从校场刮进皇宫了。
傍晚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房地上投下斜长的光影。南宫翎本想将侠客衫扔进箱底封存,却在拉扯时听见袖口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疑惑地伸手一摸,竟掏出一张折叠的桑皮纸。
展开一看,是白若雪那手歪歪扭扭的字迹,还带着几处被糖霜晕开的痕迹:
\"战神大人亲启:
披风里子缝了暗袋,能藏十两银子不被夫人发现(虽然您还没夫人)。
草绳腰带是特制的,遇水变韧能捆流氓(上次捆阿三试过)。
木剑穗子是用卖糖球赚的钱买的丝线,别弄丢了!
下次当模特给您换真·金缕玉衣——骗你的,不过会加二十串糖葫芦!
——白若雪\"
南宫翎看着纸条,指尖摩挲着\"骗你的\"三个字上晕开的糖霜,忽然低笑出声。这疯女人,总能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他惊喜。他翻找披风内侧,果然在衣襟处摸到一个细密的暗袋,针脚粗糙却结实,足够装下几锭碎银。
他想起白若雪说\"下次当模特\"时狡黠的眼神,想起她掰着手指头算糖葫芦账目的认真模样,心里某个角落忽然变得柔软。他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暗袋,又拿起那件青竹披风,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也许...这披风留着也不是不行?至少,它记录着某个疯癫郡主把战神当模特使唤的荒唐日子。
三更梆子响过,书房烛火摇曳。南宫翎处理完最后一份军报,目光再次落在椅背上的青竹披风上。月光透过窗棂,给银线云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草绳腰带安静地垂落,仿佛在等待主人的再次披挂。
他犹豫了许久,终于伸手拿起披风,轻轻披在身上。铜镜里,战神身着青竹侠客衫,腰间系着草绳,手里还捏着那张带糖霜的纸条。与白日里的窘迫不同,此刻的画面竟透着一丝奇异的和谐。
\"将军,您还未安歇?\"墨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嗯。\"南宫翎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明日一早,备马去朱雀大街。\"
\"还去当模特?\"墨影推门而入,看见将军身上的披风,忍不住挑眉。
南宫翎没回答,只是抬手整理了一下银线云纹,动作轻柔得不像往常。他想起白若雪看见他穿披风时眼睛里的光亮,想起她笑起来时露出的小虎牙,忽然觉得所谓的一世英名,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这京城的日子,因为有了那个满脑子奇葩想法的落魄郡主,才从肃杀的兵书变成了热闹的市井画卷。被她折腾几下又如何?至少,她的笑靥比任何军功章都更能照亮这深宅大院的孤寂。
只是下次当模特...一定要让她多给二十串糖葫芦,再加十串麻辣味的。南宫翎心想,顺手将草绳腰带系了个利落的结,镜中的侠客战神,终于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真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