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府的清晨，第一缕阳光刚翻过琉璃瓦，就被阿三破锣般的吆喝声震得七零八落。
“冰镇西瓜沙冰嘞！战神府特供头茬冰，吃一口凉到心尖，暑气全消！”
“夜光糖球买一送一啦！小娃娃吃了变机灵，大姑娘吃了面若桃花！”
南宫翎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推开寝殿大门，鎏金门环在他掌心沁出凉意，却压不住额角突突直跳的青筋。眼前的景象让他怀疑昨夜演武场的剑练到了梦里——平日里肃杀威严的前院，此刻活像把朱雀大街的市集连锅端了过来。
青石板路上支满了油布棚子，竹制摊位沿着游廊排开，阿三阿四穿着蓝布围裙跑得脚底生风，围裙上歪歪扭扭绣着糖球图案，跑动时沾着的糖霜簌簌掉落。赵铁柱扛着块一人高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乐安小筑战神府直销点”，字体比他的肌肉还壮实。最离谱的是那棵百年老槐树，虬结的枝干上挂着个描金鸟笼，里头的白羽鹦鹉扑棱着翅膀，尖声重复着：“买一送一！买一送一！”——那是白若雪花五文钱从街头训鸟人那儿淘来的“活招牌”。
“将军，您醒了？”墨影端着参茶从月洞门进来，表情比哭丧还难看，茶盏里的参片在水面上漂得七倒八歪，“郡主说今日是‘试营业大吉’，让您……多担待些。”
南宫翎的目光扫过演武场中央——他平日里操练亲兵的石坪上，此刻摆着个泥人摊子。白若雪正蹲在小马扎上，手里捏着团红泥，给小石头画脸谱。小姑娘穿着件簇新的粉裙子，脸上抹着五彩油彩，活像个刚从戏台子上滚下来的小戏童。
“白若雪！”南宫翎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掩不住火气。
白若雪闻声抬头，额角沾着点朱红泥渍，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活像只偷吃到糖的小狐狸：“合作人早啊！快来瞧瞧我新研发的‘战神泥人’！”她举起个巴掌大的泥偶，那泥人顶着个比身子还圆的脑袋，铠甲上糊着糖霜痕迹，长枪歪得像根麻花，“您看这铠甲的纹路，这长枪的气势，是不是跟您一模一样？”
南宫翎：“……” 他觉得自己太阳穴的血管快要爆了，视线扫过泥人铠甲上凝固的糖霜，深吸一口气才压下把泥人捏碎的冲动。
“雪姐姐，我也要当‘战神泥人’的模特！”小石头举着串咬了一半的糖球凑过来，脸上画着夸张的黑色脸谱，鼻尖还沾着颗芝麻，“我要让战神叔叔也有个跟我一样的泥人！”
“去去去，”白若雪拍了拍小石头的屁股，糖球碎屑掉在她沾满油彩的裙摆上，“找你战神叔叔去，他才是咱们‘乐安小筑’的招牌模特，往那儿一站，比十串糖球还吸睛！”
南宫翎看着熙熙攘攘的前院，有提着菜篮的大婶在买西瓜沙冰，有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围着泥人摊叽叽喳喳，甚至有几个穿短打的脚夫蹲在廊下，一边啃糖球一边跟赵铁柱讨价还价。他揉着发疼的眉心，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本王的王府，何时成了街头集市？”
“这您就不懂了吧？”白若雪蹭着围裙站起来，从竹筐里摸出串糖葫芦塞给他，糖霜在晨光里闪着晶亮的光，“这叫‘前店后厂’一体化经营模式！后院是中央厨房，前院是展销大厅，省去中间商赚差价，利润直接翻番！”她掰着沾着红泥的手指头算，“昨儿个试卖，光冰镇西瓜沙冰就卖了三百二十一碗，夜光糖球更是脱销，连王管家包糖球的手都磨出茧子了！”
南宫翎咬了口糖葫芦，酸甜的滋味却压不住心头的郁气。他看着白若雪眼睛里闪烁的精光，那是算清账后比看见十车金子还亮的光。
就在这时，门房老王头跌跌撞撞跑进来，花白的胡子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将军！将军！御史大夫李大人……李大人驾到了！”
“噗——”南宫翎一口糖球差点喷出来，山楂核卡在喉咙里，呛得他连连咳嗽。御史大夫李清风，出了名的古板严苛，素日里连府中花草修剪不齐都要上本参奏，要是让他看见侯府变成这副模样，怕是能把参本写成《定北侯府违制乱纪十宗罪》，直接捅到金銮殿上。
白若雪却眼睛一亮，像猫见了腥，一把抓住南宫翎的袖子：“御史大夫？来得正好！我正想让他尝尝咱们新推出的‘廉洁奉公’牌糖球——用最清白的糯米粉，裹最正红的糖霜，寓意为官清廉，刚正不阿！”
“你还嫌不够乱？”南宫翎压低声音，手指捏得糖葫芦直响，“赶紧让他们把摊子收了！快！”
“来不及啦！”白若雪一拍手，清脆的响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鹦鹉，“全体注意！御史大人驾到，都给我拿出‘乐安小筑’的金牌服务态度！笑脸要甜，嗓门要亮，糖球要递得快！”
话音未落，李清风已拂着三绺长须跨进垂花门。他身着绯红官袍，腰间玉带擦得锃亮，可当视线扫过满院的摊位和吆喝声时，这位以严肃着称的御史大夫当场石化，手中的湘妃竹扇“啪嗒”一声掉在青砖上，扇骨摔出道裂痕。
“定北侯！”李清风的声音气得发颤，胡子都在抖，“你……你这是何意？侯府乃皇家重地，威仪所在，怎可如此……如此胡闹不堪？成何体统！”
南宫翎面无表情，脑海里飞速回放着白若雪昨晚“培训”的台词，硬着头皮开口，声线却有些僵硬：“……本王……在体验民生，体察民情。”
“正是正是！”白若雪立刻接话，像只扑棱着翅膀的喜鹊，窜到李清风面前，塞给他一串裹着白芝麻的糖葫芦，“李大人您看，这是我们‘乐安小筑’与战神府的深度战略合作项目，旨在打破贵族与平民的壁垒，促进京城商业繁荣，拉动内需！”她指着糖葫芦上的芝麻，“您尝尝这‘清廉糖球’，甜而不腻，正如您老的为官之道，清正廉洁，百姓称颂！”
李清风看着手里那串油乎乎的糖葫芦，又看看不远处赵铁柱扛着的“直销点”木牌，再听听鹦鹉还在不停喊“买一送一”，气得眼前发黑：“胡闹！简直是胡闹！老夫要立刻进宫，参奏陛下，治你等……”
“大人且慢！”白若雪笑眯眯地掏出一本厚厚的账本，封面用炭笔写着“乐安小筑战神府合作台账”，翻开的页面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收支表，“您看这流水账——阿三阿四从前在街头乞讨，如今成了‘乐安小筑’的金牌销售；赵铁柱空有蛮力，如今找到了‘形象代言人’的好差事；就连王管家，都发挥余热，成了‘首席包装师’！”她指着账本上画的笑脸，“这可是解决了至少五口人的生计问题，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南宫翎站在一旁，看着白若雪一本正经地“忽悠”御史大夫，甚至拿出账本当“证据”，不得不佩服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他发现自己竟也下意识地往白若雪身边靠了靠，像棵被狂风刮歪的树，不知不觉中竟习惯了这荒诞的风向。
李清风看着白若雪亮晶晶的眼睛，又看看南宫翎那副“生无可恋却又甘之如饴”的表情，突然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活了六十载，审过贪官，斗过佞臣，却从未见过如此“歪理成章”的胡闹。最终，他重重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扇子，拂袖而去，留下一句：“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老夫不管了！定北侯，你好自为之！”
“耶！”李清风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廊，白若雪立刻欢呼起来，像打赢了一场胜仗的将军，转身就给了南宫翎一个大大的拥抱，“合作人你看！我就说没问题吧！御史大夫都被我说服了！”
南宫翎被她撞得后退半步，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糖霜甜香，还有淡淡的红泥味。他低头看着她仰起的笑脸，额角的红泥还没擦干净，却像朵带露的桃花。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替她拂去额角的泥渍，声音不自觉放柔：“下不为例。”
“知道啦知道啦！”白若雪拍开他的手，却忍不住弯起嘴角，“对了，今晚皇宫设宴，你得带我一起去！我要去推销‘宫廷特供’糖球，给皇帝陛下也尝尝咱们的‘万寿无疆’牌！”
南宫翎：“……” 他看着白若雪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攻陷”皇宫，只觉得这“王府变商场”的噩梦，恐怕才刚刚拉开序幕。
墨影端着空茶盏站在角落，看着自家将军那无奈又纵容的眼神，默默在心里记下：下次宫宴，得提前给将军准备好“拒吃糖球”的借口，免得陛下也被郡主发展成“客户”。
而白若雪呢？她已经蹲在泥人摊前，开始琢磨给皇帝捏个什么样的“万寿无疆”泥人了。嗯，得用最好的朱砂泥，捏个龙袍加身的糖球皇帝，保准逗得陛下哈哈大笑，说不定还能赏她十车糖葫芦当“研发经费”！
定北侯府的这场“集市风波”，很快就像长了翅膀的糖球，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都说那杀人不眨眼的定北侯，如今被乐安郡主治得服服帖帖，侯府成了全京城最热闹的“甜品集市”。而南宫翎站在廊下，看着白若雪指挥着亲兵们收拾摊位，夕阳给她镀上金边，她的笑声混着糖球的甜香，飘满了整个庭院。
他忽然觉得，这“噩梦”好像也没那么糟。至少，这座常年冷寂的侯府，因为她的存在，有了烟火气，有了让他贪恋的温暖。只是不知今晚的皇宫宴会，她又会想出什么“神操作”，把那肃穆的紫禁城也搅和得鸡飞狗跳呢？南宫翎揉了揉依旧发疼的眉心，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或许，这样的“噩梦”，再来几打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