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早。
睡眼惺忪的剑崎葵被人强行套上了外套,白石琴音就像老妈子似的,一边无奈地噘着嘴数落她赖床,一边帮她扎好头发。
来栖晓早就醒了,他站在室外完成洗漱后,便抬起眼看向不远处那幢别馆。
“沙沙...”
小桥静流坐在车外的一张小凳子上,手里捧着自己的手机,将一张画板放在膝上。
女孩的发丝在画板上打着圈,她手中的铅笔落下沙沙声,笔触在洁白的纸上勾勒柔顺的线条。
“对这个失踪的女孩这么感兴趣?”来栖晓手里攥着核桃牛奶,忍不住看了眼她手机上的内容。
失踪的社长千金。
剑崎葵分享出了资料,少女们也看见了。
小桥静流正在用素描的方式临摹手机里那张清秀可人的脸。
“20年前,父亲破产自杀,母亲逃往老家,她失踪的那一年,也才14岁。”小桥静流攥着铅笔,秀丽的眉屈成感伤的弧度,口中呢喃,叹息道。
她是心思细腻的文艺少女...就算经历了那么多,也改变了那么多,她的一些本色温和如故。
来栖晓缓缓伸出手,帮女孩把垂落的一缕青丝挽起,绕过雪白的脖颈。
“画吧。”来栖晓知道小桥静流有非常好的绘画功底,第一次看见资料的时候上头就写着了“除自然科学外的一切,几乎是完人”。
20年前的照片已经足够清晰,所以,小桥静流临摹出来的14岁少女更是画皮画骨,惟妙惟肖。
来栖晓将核桃牛奶放在她身旁。
“记得喝。”
小桥静流抬起头,脸上勾起一抹灿烂的微笑。
来栖晓对她点了点头,走向房车。
小桥静流缓缓收回视线,她重新聚焦眼前的画板,手上动作很快,一笔一划勾勒着失踪女孩的骨相,就在她准备捏着橡皮擦去一些无用线条的瞬间。
小桥静流凝视着自己的画作,莫名,心里漏了一拍。
“这是...怎么回事?”
...
来栖晓踏上房车的阶梯,抬眼便看见换了一条新袜子的金毛。
“你到底有几条一模一样的袜子?”来栖晓忍不住问道。
“很多。”剑崎葵伸伸懒腰,打着哈欠道:“穿白色裤袜能让我减龄。”
你一个勉强过了青春期的少女为什么会有更年期的烦恼?
来栖晓不解。
“而且白裤袜很挑身材,我有自信穿得好看,所以我爱穿。”剑崎葵还一本正经的解释起了自己的动机。
(在东亚人看来,丝袜这玩意挺有x暗示,可其实在西方人眼里,丝袜属于正装的一部分)
(因为白人皮肤粗糙且体毛旺盛,需要丝袜修饰腿部皮肤和曲线。)
(这里就当学姐受西方人影响爱穿吧。)
来栖晓比了比大拇指。
别的不说,确实好看。
“今天怎么安排?”来栖晓问道。
“去看看那座别馆里会发生什么,亲身体验一下圣母的把戏。”说到正事,剑崎葵认真了起来。
她思考了一会后,补充道:“我总觉得要亲眼看看别馆里发生的一切,才会有新的思路。”
来栖晓点了点头。
预言家都这么说了,他没意见。
几人在用过早饭后,再次前往了别馆。
这里看起来一切如常,所有人所有事都依照着‘主祭’定下的规则运行。
没有等多久,一个身材挺拔的神官便来到来栖晓面前。
“先生,请。”神官伸出了手,为来栖晓引路。
“我想和人一起,可以吗?”来栖晓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女孩...们。
“我我我!”剑崎葵举起了手,笑嘻嘻地就要走上前,毕竟昨天在主祭那里,她和来栖晓已经成了伊甸园里的亚当与夏娃。
然而,她还没迈开脚步。
“...”
剑崎葵的身子僵在了原地,她愣着抬了抬脚,发现空无一物的空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禁锢住了自己的大腿。
“今天,让我来吧。”
小桥静流微笑着缓缓迈步向前,她有样学样,走到来栖晓身边,伸出手抱住了男孩的手臂。
“...”来栖晓硬着脖子看了一眼剑崎葵。
剑崎葵眯着眼收回了脚步。
“至于吗?”她啧了一声。
“至于吗?”来栖晓摇了摇头,说道:“幽灵就是给你这么用的?”
“百无禁忌。”小桥静流挽着来栖晓的手臂,脸上扬起一个清新淡雅的笑靥,与男孩一齐缓步走向前,她竟然有种步入婚礼殿堂的庄严感。
“咯!”
后方,某个身材很好的女孩发出了相当不爽的齿音。
小桥静流盯着来栖晓微动的嘴角,莫名,心里有种捉弄的笑意。
于是,她踮起脚,柔软的吐息吹动少年的耳廓,轻柔地笑道:“不要以为我只会争风吃醋哦,阿晓。”
“静流,也很敏锐。”
来栖晓脚步微微一停。
...
剑崎葵盯了一会男孩女孩的背影,很快,视线缓缓转向周遭。
她看见一个个迈着沉稳步伐的神官在附近行动。
这些家伙和‘主祭’的仪态很像,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雇佣的保镖?”
剑崎葵看着他们统一的仪态...分析起了特点:双脚呈外八字、背部挺直、下巴微微抬起、目光直视前方、手臂摆动幅度很小。
在给人引路时,以侧身示人...
等一等!
剑崎葵的大脑突然灵光一现。
“保镖?”
“不对!”
剑崎葵陡然垂下头,冰蓝的眸子闪烁。
“不对...不对。”
“那些人身上的问题,原来是这个答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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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官领着小桥静流与来栖晓走入了别馆中。
主祭恰好也在大厅里,见到来栖晓时,他脸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但很快,他看见了抱着男孩手臂的女孩。
嗯?
主祭脸上的微笑僵住了。
“我女朋友...”来栖晓虽然和他不熟,但还是打了声招呼,可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自己的嘴被一个东西捏住了。
“我未婚夫。”小桥静流平静地宣示主权。
主祭脸上显现出诡异的表情。
你的未婚夫和昨天那个金毛的未婚夫...是同一个人?
孙贼!挺会玩啊?
小桥静流没理眼角抽搐的主祭,她拉着来栖晓的手臂,快步走进了前方的木质告解室。
告解室是一个仅仅几平方圆的狭小空间,只能容纳一至二人在此“告解”。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张座椅,座椅前方,则是一大块洒下的银丝绸帘,在帘后,还有木质格栅,再后方,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那才是圣母的所在。
来栖晓和小桥静流当然知道这是在故弄玄虚。
同时,这也是尽可能隔断信徒与圣母,让圣母接收信息、说明信息的过程不容易被人发现的手段。
心知肚明的男孩女孩两人没有犹豫,而是大刀阔斧地坐在了椅子上。
“孩子们,你们想要寻求什么样的答案呢?”
圣母说话了,她的嗓音极其温柔悦耳,就像是真正的“母亲”在关心孩子们最近遇到的困难那样,令人不由自主地卸下心防。
来栖晓看了眼小桥静流,示意女孩先说话。
但很可惜,小桥静流缓缓垂下了眼睛。
来栖晓移开视线。
他感觉到,有股阴寒的气息从小桥静流的眼中向周遭的空气蔓延...这个鬼影渐渐地由虚变实,却无人能看见它的模样。
它正一步一步地向前方那扇帘子爬去。
看来她是有自己的打算。
来栖晓沉吟了片刻,心想着小桥静流也有自己的想法。
“我想问的问题是...”来栖晓抬起头,看向前方的帘子,淡淡说道:“如何在复杂的男女关系中独善其身。”
真能胡诌。
来栖晓就没有独善其身的打算,他心里只有把‘想拿走的’东西‘统统收入囊中’的‘欲望’。
帘后的圣母沉默了一下。
她听到了什么?
在复杂的男女关系中独善其身?
究竟是怎么复杂法?又是什么样的男女关系?
圣母冷冷地看着荧幕里呈现的旧情报。
“他有个未婚妻,金发,昨天和他一起在厕所里玩了一出public sex,豪掷三百万日元。”
新情报刚才也来了。
“这小子他妈的还有一个未婚妻!”
黑暗的空间中。
圣母裹着一身庄严的白色礼服,几乎身上所有的皮肤都被遮蔽,唯有脖颈、手腕、脚腕等位置暴露在了空气中。
女人跪坐,黑色的发丝垂落,遮掩了她白皙的瘦削脸庞。
更多的情报出现在出现荧幕上,她麻木地看了一眼,没有在第一时间开口。
女人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掩饰脸上那种毫无人气的麻木与凋零,因为这是独属于她的囚牢,没有人会察觉,也没有人会注意。
女人用无神的黑眸扫了眼屏幕上的内容,她修长的双手交叠,置于跪坐下来的大腿上,保持着恬静温和的倾听者姿态。
可她却像是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手腕、脚踝、脖颈都是伤痕,更有些触目惊心的部分,深入了她的躯干。
她的心,也是一样的破碎不堪。
圣母听着耳机里传出的情报,她就像个复读机,将后勤部门传达的内容用声情并茂的柔和嗓音说了出来:
“复杂关系意味着大量的不可预知因素。”
“孩子,如果你觉察到被卷入情绪的漩涡时,请一定要想好,究竟用什么方法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要思考,思考在关系中不可被践踏的底线在何处。”
“假如你们之间的地位不平等——”圣母终于说到了重点。
因为昨天豪掷三百万日元的是剑崎葵,再根据来栖晓的一些公开信息,这些人很快确定了这小子是个穷鬼。
“假如你处在弱势地位里,你必须创造自我价值。”
“你要学会与一往情深的情感博弈。”
“改变你只是对方的【情感价值提供者】这样的地位,将关系渐渐转化成彼此【互相需要】——”
来栖晓面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心里却叹了一口气。
车轱辘话来回说。
富萝莉除了需要穷小子提供情绪价值外,还要从穷小子身上得到更多好处的意思吗?
这叫什么?证明自我价值。
说出来倒是简单,可怎么做呢?
富萝莉要是人人都能高攀的起,那还需要来栖晓这么个专治各种不服的怪胎干什么?
来栖晓还想和圣母嘴硬一下,但就在这时。
小桥静流非常隐晦地扯了扯他的袖口。
来栖晓心中了然。
于是来栖晓表示圣母的教诲真是醍醐灌顶,他用不着圣母明示了,明天就能把金毛富萝莉拿下。
“?”
圣母缓缓地闭上了眼。
各种各样的人,她都见得太多了。
对一些人的奇怪行为举动,她已经再也不会露出惊讶或古怪的情绪。
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只是一个悲哀、可怜、可恨的——
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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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在来栖晓与小桥静流后进入别馆的,并非剑崎葵与白石琴音。
金毛刚才似乎有所发现,所以她又向自己的情报官提出了要求。
此时此刻,金毛正坐在相当没有格调的大排档塑料椅上,盯着手机里传来的消息,脸上浮起一抹冷笑。
来栖晓与小桥静流走向别馆的大门处。
男孩看着从门外走近的独臂女孩,心里略感意外。
是她们?
那个叫玲奈的女孩依旧跟在独臂少女身边。
二人还在交谈着,独臂少女操着那口标志性的关西方言,大大咧咧地笑着。
来栖晓让开位置。
独臂女孩投来好奇的目光。
而玲奈则是眼神凝重,拽着女孩向一旁躲了躲。
又是这种保护欲?来栖晓思索着。
他侧着头,看向沉默的小桥静流,低声道:“静流,帮我一个忙。”
“嗯。”小桥静流从那种沉重的情绪中恢复,听见来栖晓的话,她脸上扬起浅薄的笑意,点了点头。
“帮我,听一听她们与圣母的交流。”
来栖晓眯起了眼。
小桥静流照做了。
她与来栖晓走出别馆,幽灵依旧攀在告解室的天花板上,窃听着其中的交流。
“呼!”
小桥静流突然一愣,她在告解室里听见了粗重的呼吸声!
来栖晓看着她,眼神凝重。
“呼!呼!”
粗重的呼吸声依旧不停,小桥静流皱着眉,她迅速同步了视觉,让幽灵充当自己的双眼。
然而,眼前看到的景象,却令她头皮发麻!
圣母那张麻木的脸,那张毫无表情的冷脸。
现在变了!
圣母瞪大了血红的双眼,一条条血丝出现在浑浊的眼白里,额前的青筋毕露,就连脖颈上,都冒出了跳动的血管!
圣母死死地咬着牙,鲜血从唇角溢出。
她的整张脸,凸显出无比扭曲、痛苦的惊悚,皮肤甚至要撕裂!皮下的填充物就像是爆出的骨骼,在薄薄的皮肤上显现出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这副诡谲的尊容,就像是厉鬼见到了令自己丧命的仇人!
她是索命的妖魔!
“轰!!!”
天响惊雷!
来栖晓猛地抬起头。
天空被厚重的乌云所遮蔽。
他的脸上涌现出冰冷的杀意。
少年缓缓转过头,看向一片漆黑的别馆内部。
冷然道:“刚才,这里面有四个守护着告解室的神官。”
“大厅里还有一位主祭。”
“现在——”
来栖晓转身,正对着空空如也的大厅,以及猩红涌动,宛若血海咆哮的空气。
他语气森寒,说道:“他们都消失了。”
“一瞬间。”
“被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