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崔家二郎一同去山中的玄鹰卫回禀,已惩处当地州县官员,更换里正。我还听说……崔二郎详细探了一条连接甲水的废弃古道,做了详细记录。”
“山中各类草药、兽皮甚多,尤其是那些上了年份十分难寻的灵芝、人参数量不少,所以……我让堂兄去探了这条路,若这条路能重修,崔家可提前与这些村民在里正主持下定下契约,届时崔家出银子修通这条路,草药方便运出不说,日后崔家各类货物可从甲水运送,沿这条古道走陆路进京,可省下不少成本。”
“崔家独自修?修路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谢淮州说。
“动过设法让工部修路的心思,可郑江清前线的仗还未结束,东川也未平,魏堰要大修水利还要户部拿银子,且花费巨大,这三件大事……哪一件都不能耽搁。户部、工部本就在到处找由头要卡魏堰的银子,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给魏堰找不痛快,不然以魏堰那个性子怕是要撂挑子跳江了。”
元扶妤话说到此处一顿,抬头看到谢淮州望着她认真且专注的目光。
水利是关乎百姓性命和生计的大事,也是历来元扶妤最为关心之事。
谢淮州并未追问作为崔四娘的她,是如何对魏堰性子也这般了解的。
好似两人之间,已心照不宣。
元扶妤默了默,接着道:“这条古道修通之后,不论是朝廷还是百姓运输粮食、货物皆有便利。况且,这银子也不是崔家的出的,是锦书拿回来的。”
谢淮州立时便明白了,元扶妤这银子的来处。
两人将要走到大理寺外,元扶妤想起流光,问了句:“流光……你说的那匹马,前段日子说不好好吃东西,现下如何了?”
“好了许多,裴渡说流光已经许久未曾出过长公主府,便将流光送去了南山牧场,想着流光即便是现在不喜欢撒欢跑,能在开阔的牧场走一走也好。昨日,南山牧场那边传来消息,说流光每日都会在曾与长公主漫步的那条路走几个来回,吃得也比从前多了些。”
流光是一匹性子极烈的马,除了元扶妤从不亲近任何人,连元云岳都被流光踹过。
后来,也就只有谢淮州能和流光和平共处。
元扶妤点了点头:“那就好。”
走出大理寺门,元扶妤才要同谢淮州行礼告辞,就听到崔五娘和崔六郎喊她的声音。
“阿姐!”
“姐……”
听说了崔四娘被大理寺的人请走,正在收拾东西的崔六郎吩咐下人推迟去招隐山,便与崔五娘一同火急火燎赶了过来。
被大理寺差役拦住崔五娘与崔六郎焦急望着元扶妤。
跟在崔六郎身后的秦妈妈,见元扶妤完好无损被谢淮州送出来,那张惨白的脸才有了点血色,不住拍着心口。
谢淮州望着石阶之下的崔五娘和崔六郎,莫名想起他还不是元扶妤驸马前,曾远远瞧见过元扶苎和元云岳跟在元扶妤身边的样子……
他轻笑看向元扶妤:“从前,殿下认为商户骨子里都是唯利是图的,商户之家全是算计,四姑娘以为呢?”
元扶妤看着那两张满脸焦急担忧的小脸,笑了笑道:“以前,是长公主偏颇了,商户之家并非全都是唯利是图的薄情寡义之辈,元家……也并非都是重手足血脉的情深义重之人。”
同是商户出身……
谢家,谢淮州的大伯可以为了家产杀谢淮州的双亲,却也有谢淮明对谢淮州掏心掏肺。
崔家,有崔大爷抛弃发妻,也有六郎和五娘以为崔大爷要将她送给贵人时,为了她这个四姐能冒着被父亲惩处的风险,在她来京的半道截住她的马车,把攒了多年的银钱给她,欲助她逃走。
而一向以血亲情谊深厚为傲的元家,有甘愿为彼此舍命的叔伯、姑姐、兄弟,也有元扶苎这样色令智昏,令手足齿寒之人。
以前的错,元扶妤认得心服口服。
元扶妤从大理寺石阶上一下来,崔五娘和崔六郎凑到她跟前,崔五娘拉着她打量身上是否受伤,倒是崔六郎想着元扶妤能平安出来应多亏谢淮州,理了理衣裳遥遥冲谢淮州长揖道谢。
秦妈妈扶住元扶妤,哽咽追问:“姑娘,这是因什么把您带到这大理寺来了?”
“无事,来问几句话罢了。”元扶妤拉住还在细细查看她的崔五娘,“没受伤,先回吧。”
“那我和阿姐一辆牛车。”崔五娘抱着元扶妤的手臂道。
“你和六郎一起,有话回去再说。”元扶妤一槌定音。
要是让崔五娘和她一辆牛车回崔宅,她那小嘴怕是和她拨算盘珠子一样不会停。
见元扶妤登上回府的牛车,谢淮州侧头看向身后裴渡:“你亲自带人先护崔姑娘回府。我与杨少卿还有些公务要说,一会儿来接我。”
“是。”裴渡应声。
崔二爷被先一步锦书和余云燕送了回去。
余云燕不放心元扶妤,把崔二爷到崔家,便和锦书一同折返来接元扶妤。
瞧见裴渡亲自护元扶妤回崔家,余云燕皱眉问:“你不护着谢淮州?”
裴渡应道:“谢大人有事与杨少卿谈,让我先护送崔姑娘回崔宅。”
余云燕看了裴渡一眼,带着锦书钻进元扶妤的牛车车厢内:“这裴渡昨天还和我说只有阿妤一个主子,说他守着谢淮州是因谢淮州的安全至关重要,今儿个倒是听谢淮州的话,谢淮州让他来送你他就来送你!怎么今天谢淮州的安危就不重要了!”
“你昨天见了裴渡?”元扶妤颇为意外,“怎么没听你说……”
“就是那日在船上,瞧见裴渡空手抓箭,我自己试了试……我这种身手都抓不到,裴渡居然能抓到,我就去问了问这事儿……”余云燕满不在乎道。
这倒是,论起身形灵活和速度,即便是元扶妤在那会儿,裴渡似乎也没有赢过余云燕。
元扶妤轻笑一声,取了个茶盏,给余云燕取了茶,推到她手边:“裴渡怎么说?”
“裴渡说,他当年没能抓住射向阿妤的那支箭。”
元扶妤攥着茶盏,听了余云燕的话未曾开口,只是垂眸浅浅抿了口茶。
想起入京后头一次在裴渡的院子里,余云燕朝谢淮州掷出……被裴渡抓住的短刀。
想起射向谢淮州,却能被裴渡精准抓住的羽箭。
锦书每每都能抓住射向她的箭,是因为元扶妤知道自己的死因,所以让锦书日日练习。
可,裴渡……
“所以他天天练吗?”锦书看向自家姑娘,“我家姑娘也让我日日练,我在芜城的时候,之所以被我们家姑娘挑中,就是因为我手快。”
“怪不得你抓东西抓得那么准。”余云燕看着锦书道。
元扶妤转动手中茶盏,问余云燕:“裴渡还说什么了?”
“他就说,让我对谢淮州不要那么大意见。”余云燕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还说千百年来变法者无人善终,谢淮州推动阿妤的新政,就没有想过活到最后,谢淮州想完成阿妤的宏愿,他就护着谢淮州活到阿妤宏愿完成的那日,等新政结束……谢淮州会带着每一个手上染了阿妤血的人,一道死。”
这些元扶妤已经知道。
“裴渡还让我劝你……”余云燕望着元扶妤,“他说他劝你,你不会听。”
元扶妤轻笑:“劝我什么?”
“裴渡说,你和长公主的脾性几乎如出一辙,可你还小,你将来大有可为,或许现在谢淮州因你与阿妤太过相似,把你当做慰藉,但将来等一切尘埃落定你要是与谢淮州有了牵扯,是要被谢淮州连累的,不止是你……你们崔家都要被连累。”
见元扶妤不答话,余云燕在桌案下用腿撞了撞元扶妤的腿:“你长点心,那谢淮州……我承认长得的确是好看,你少女情窦初开的爱慕也很正常,可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知道什么人可以碰,有什么不可以碰。”
元扶妤一到崔府,立在崔宅门口的崔二郎便请元扶妤去他父亲院子,崔五娘和崔六郎要跟着,被崔二郎给挡了回去。
崔二爷人其实在回崔府的马车上就醒了,但他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一直不敢睁眼。
直到其他人都走了,只剩儿子在身边,这才敢起身,吩咐儿子悄悄将崔四娘请过来。
见元扶妤进了房间门,崔二爷猛地从床榻上起身,他额头已被包扎过,面无人色。
见元扶妤进门,他快步走到元扶妤跟前,语声带着急切恳求道:“四娘,四娘你可得救救二叔啊!我根本就没有派人去买过什么火药,你二叔哪有那个胆子!这肯定是有人要陷害我,陷害我们崔家!”
崔二郎忙将房门关上:“父亲,你声小些。”
“二叔莫急,此事前因后果我已经知晓。”元扶妤示意崔二爷先坐。
崔二爷眼巴巴望着元扶妤,在崔二郎搀扶下落座。
元扶妤在崔二爷一旁坐下,同崔二爷道:“这案子是有人想拉崔家下水,但好在这次二叔当机立断,倒是没有给人留下什么把柄。那个指认二叔的瓷器铺子伙计也已招认了,此事与二叔无关。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在这个案子结束之前,二叔还是称病在家,暂且不要出去应酬了,有什么事可以吩咐二堂兄去办。”
“好好好!”崔二爷听到元扶妤这么说,一颗心总算是落地,连连点头,又问道,“那这个案子了结之前,我便……还是对外称作昏迷?”
元扶妤点头:“如此可省去不少麻烦。正好……二叔这段日子在家养伤,与堂兄议一议崔家修通古道之前应该做哪些准备,二叔应提前去与那些官员商议协调。”
崔二爷在向上应酬这方面,还是极有经验的。
况且,这件事……是崔家给地方官送政绩的好事,应当不会太难。
先让崔二爷去办,若这中间有人找麻烦,元扶妤再从上面下手。
毕竟,崔家行商打交道最多的是下面那些官员和小鬼。
“修古道?”崔二郎诧异,追问,“四娘是说我刚刚去勘察过的那条古道,我们崔家出银子修吗?”
见元扶妤颔首,崔二郎抿了抿唇,皱眉:“其实四娘,我在去勘察那条古道的时候,想过我们崔家可以出资与官府一同修这条古道,但……按照官府历来的做派,一般商户与官府一同修建什么,银子全都是商户出不说,且还要花费银子上下打点,办好了是官府的功劳,办不好就是我们的过失,得不偿失,且回来的路上粗略算过了,这可不是一比小数目,若是再加上上下打点……”
崔二郎看向元扶妤,面色认真:“如今大伯在西川手上银子短缺,大伯还想依仗西川节度使拿下马匹生意,四娘……我以为马匹生意比修这条古道更重要,咱们崔家就算是在族中凑银子,都不一定凑手……”
“银子的事堂兄不必担忧,我已经派人给父亲送去。”元扶妤语声徐徐,“还有此次修古道的银子,我也已准备妥当。至于此次修谷道二叔与官府打交道若当真遇到什么难处,尽管与我说……我会解决。”
崔二爷与崔二郎对视一眼,崔二爷那句你哪里来的银子都要出口了……硬是被他咽了回去。
崔四娘在芜城太清县那个小地方,都有这个本事能成为长公主心腹,现下变出银子来和此事比起来,倒是显得不那么惊骇了。
崔二爷点了点头,心中稍作盘算:“四娘你要修的是哪条古道?”
崔二郎简单与崔二爷解释一番,崔二爷恍然:“所以,四娘想修通这条古道,是为了方便将山中的药材和皮货都运出来?”
元扶妤点了点头:“除此之外,这条古道连接甲水,崔家日后运送粮食、货物会大大减少运输成本和时间。除了兽皮之外,山中草药可以从村民手中收了后,运到城中开草药铺子或与医馆签契,很快便能将修路的银子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