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之上,凭空浮现一座精致的八角亭。
亭子通体由雪白的云雾铸就,檐角飞扬,云气缭绕,浑然天成。
亭中设有一张云桌,四只云凳。
云横依然是那副慵懒的姿态,斜签着身子坐着。
他的右手边,是一位身形中等,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
这人生了张国字脸,剑眉斜飞,双唇紧抿,浑身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之气。
他,正是应云横之邀,刚刚赶到西疆的华国调查局总局长,武仙榜第四,“杀神枪”李归堂。
而云横的左手边,雄壮如山的肌肉巨汉张鹿野,这会儿却坐如喽啰。
他东挪一下,西挪一下,屁股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很不自在的样子。
见众人坐定,云横手腕一翻,掌中多了一把白云凝成的小巧茶壶。
他再一挥手,云桌上又凭空“长”出四只温润如玉的云杯。
他慢悠悠地给四只杯子斟茶,姿态闲适,清冽的茶香瞬间溢满整座云亭。
乳白色的茶汤落在杯中,时而凝成游鱼,时而化作潜龙,煞是奇异。
“来,尝尝,我家秘制的云雾茶,等闲人可喝不到。”云横笑盈盈地抬手示意。
“哼!”
李归堂神色不虞地冷哼一声。
面前的茶杯连同其中的茶汤,瞬间湮灭于无形。
见此,坐在对面的张鹿野心疼得直嘬牙花子。
云家的云雾茶啊,往日里求都求不到的好东西,你不喝我喝啊!
云横的面色却没半分变化。
他手指轻弹,一只崭新的云杯又在李归堂面前凝聚成形,新的茶汤再度斟满。
张鹿野见李归堂似乎又要发作,赶忙伸出蒲扇般的大手。
“李叔,李叔啊,您不喝给我。”
说着,他还不忘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脖子一仰,一口闷了下去。
牛嚼牡丹的模样,看得云横一脸嫌弃。
李归堂听到那声“李叔”,先是一怔,随即脸色沉了下去。
“叫什么叔,叫前辈,或者叫局长,我跟你很熟吗?”
张鹿野脖子一缩,下意识地朝云横看去。
却发现那小圆脸青年正仰头研究着亭子顶上的白云梁柱,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好了!别搞这些有的没的!”
李归堂不再理会面前的茶杯,直视云横,毫不客气地发问:“云横,为什么要让江雪上一线?”
云横干笑两声。
“我只是满足了小姑娘自己的愿望,这有错吗?”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支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小姑娘,你真的想留在前线?”
云横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清亮坚定的女声回答:“想!”
录音结束,云横摊开手,一脸天真无辜。
“局长,你看,我没骗你吧?”
李归堂的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小孩子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
“你知不知道,江雪的天赋,代表着什么?”
“云横,立即把人调走,别逼我抽你。”
云横脸上的笑容倏地敛去,他盯住李归堂的双眸,用一种极为罕有的正经口吻发问。
“李大局长,云生有没有跟你聊过,他关于渊怪的猜测?”
李归堂闻言,身上那股锋锐迫人的气势微微一滞,目光也收敛了些许,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张鹿野茫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自己跟这两人不在一个世界。
为什么,很多事情好像大家都清楚,就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他雄壮的身躯忍不住朝云横那边挪了挪,压低了声音。
“云前辈......”
“叫叔,我抱过你的。”云横头也不回地纠正。
张鹿野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呼哧呼哧喘了好几口粗气,才瓮声瓮气地问:“云叔,昨晚上您跟鬼母拌嘴的......”
啪!
一个清脆的脑瓜崩弹在张鹿野的脑门上。
云横凉飕飕的声音传来:“是套取情报。”
张鹿野快哭了。
但形势比人强,他只能忍着。
他紧抿着嘴,瞪着一双虎目,用一种近乎悲愤的语气继续问:“云叔,昨晚您套取情报的时候,说,渊怪杀的越多......”
啪!
又是一个脑瓜崩。
“社会上的事儿,少打听。”
云横收回手,用一种长辈的口吻,语重心长地告诫。
张鹿野彻底自闭了......
这时,李归堂似乎结束了思考。
他端起面前的白云茶杯,口气缓和了许多,带着几分不确定问道:“你想,夺回深渊通道?”
云横含笑点头,轻抿一口香茶。
“我虽然不知道深渊中的那些存在到底想做什么......但,祂们想做的,我们拼命阻止,一定没错。”
李归堂深吸一口气,神情无比凝重。
“靠江雪?”
云横摇头失笑。
“她只是个变数而已。”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单指望一个小姑娘?”
“她再强,也不过三阶无敌。”
见李归堂面露疑惑,云横耐心解释起来。
“西疆僵持了三十年,如今已经成了一潭死水。”
“渊怪出不来,我们打不进去。”
“小姑娘的出现,让我看到了机会。”
“她啊,就像个搅屎棍子......”
“我想让她搅一搅,看看,能不能搅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她能行?”李归堂又问。
云横笑得欢畅。
“行不行的,试试不就好了,战斗马上就开始了,咱们正好一块儿看看。”
“有危险怎么办?”李归堂仍不放心。
铅云与灰雾可以阻隔旁人,却挡不住武仙的探查。
他看得分明,数之不尽的渊怪正从深渊通道涌出,汇成一股庞大的浪潮,压向北极联盟昨晚丢掉的阵地。
怪物浪潮绵延近五十公里,声势骇人。
与之相比,江雪所在的那个突出部,渺小得仿佛随时都会被这道漆黑的浪头拍碎。
云横看出了他的担忧,出言安抚。
“放心,厉怀远就在最近的龙牙堡内待命,只要出现危险,他会立刻出手捞人的。”
“而且,不还有咱仨在吗?到时候,正好把小姑娘提溜上来喝喝茶,联络联络感情。”
“我跟你说老李,做好事儿不能藏着掖着,云生跟我不亲,就是因为我当年总是做好事不留名......”
张鹿野看了看左手边那只空空如也的云凳,以及那个位置上,依然升腾着热气的云雾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哦~这位置是你给江雪留的啊!”
他话音才落,蓦地,一道扭曲的、漆黑的、粘稠宛如沥青的“人形”黑影倏然浮现在空位上。
刹那间,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念,混杂着绝望、哀恸、憎恨、死寂......
接着,一道混杂着悲悯与残忍,交织着哀伤与欢快的声音,在亭中响起。
“云横,高阶不可出手,这是双方定下的铁律......”
“怎么?你邀小僧来,就是想让小僧看看,你是如何破坏规矩的吗?”
漆黑的身躯微微前倾,“你......承担的起后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