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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奖杯反射着演播厅顶棚无数细碎的灯光,在苏星晚手中沉甸甸地坠着,几乎压弯了她纤细的手腕。潮水般的掌声裹挟着热浪,一阵阵扑打在她耳膜上,震得微微发麻。她站在舞台中央,镁光灯烤得脸颊发烫,台下无数张面孔在强光里模糊成一片晃动的光斑,唯有那些投向她的目光,带着惊叹、欣赏,还有一丝丝难以置信的灼热,穿透光影,烙在她皮肤上。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掌心下意识地贴住微凉的琴键,仿佛要从这伴她无数日夜的伙伴身上汲取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最后一个高音落下时,琴键反弹的细微震颤。多少个焚膏继晷的日夜,多少次在自我怀疑的深渊边缘挣扎,在灵感枯竭的荒漠里跋涉,才艰难捧出了这颗心血结晶。琴房里啃到发硬的面包,被揉皱又小心展平、写满修改符号的千百张乐谱,录音棚孤灯下近乎偏执地反复调试一段弦乐织体的偏执……所有过往的艰辛,此刻都沉淀在这方寸水晶的冰冷棱角里,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令人清醒的刺痛。

然而,就在这片喧嚣赞誉的旋涡中心,一丝不和谐的杂音,如同冰针般悄然刺入苏星晚敏锐的感知。并非来自台下,而是源于身旁。评审团中那位德高望重的作曲总监张老,在将奖杯递入她手中时,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不是纯粹的欣慰,更像是一种混合了忧虑的审视,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镁光灯造成的错觉。

这错觉,在她走下舞台,穿过兴奋的人群走向后台时,化作了粘稠的实质。几个聚在一起热烈议论的年轻实习生,在她身影出现的刹那,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声音骤然压低直至消失,眼神仓惶地飘向别处,徒留一片突兀而令人窒息的沉默。空气里仿佛瞬间布满了看不见的细刺,无声地扎向她裸露的皮肤。

后台的喧嚣被厚重的门暂时隔绝。苏星晚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壁,终于得以喘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奖杯光滑冰冷的曲面,那象征最高荣誉的沉重,本该是她音乐征途上最坚实的基石。可心底深处,那片被张老眼神和实习生沉默所触发的、刻意忽略的不安,正悄然下沉,拖拽着她刚刚升腾起的喜悦。

公司高层的动作快得出乎意料。翌日清晨,创作部总监陈锋亲自将她请进了那间位于顶层、视野开阔得能俯瞰半个城市的办公室。

“星晚,了不起!”年过五旬的陈锋此刻笑得像个发掘了稀世珍宝的孩子,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那份纯粹的喜悦几乎冲散了苏星晚心头的阴霾,“评审团对你的作品评价极高!尤其是那份糅合了古典叙事结构和现代电子音效的大胆尝试,简直是惊为天人!公司决定,全力支持你接下来的创作方向!”他绕过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将一份崭新的文件推到苏星晚面前。烫金的“新生代”字样在从巨大落地窗倾泻而入的晨光下熠熠生辉,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一股暖流瞬间涌上苏星晚的眼眶,梦想似乎在这一刻触手可及。

然而,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份沉甸甸的授权书时,陈锋那只宽厚的手掌却轻轻压在了文件上,并未立刻松开。

“星晚啊,”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长辈般的关切,但目光却悄然蒙上了一层苏星晚无法解读的审视,那重量沉甸甸地压了下来,“才华横溢是好事,但树大招风。接下来的路,你更要走得稳当,一步一个脚印,爱惜羽毛。明白吗?”

语焉不详的提醒,如同窗外飘来的一片薄云,悄然遮蔽了阳光带来的暖意。苏星晚的手指停在半空,距离那象征着无限可能的文件仅有毫厘之遥。心头那阵不安,倏地沉入冰凉的谷底。爱惜羽毛?这羽毛,难道还未曾展开,便已沾染了看不见的尘埃?

几乎在苏星晚踏入顶层办公室的同时,技术部某间独立办公室内,林宇猛地将手中那份还散发着新鲜油墨清香的《星辰音乐内部通讯》揉成一团。坚硬的纸张在掌心被挤压变形,发出刺耳干涩的“嘎吱”声。头版头条那行加粗的标题——《天才闪耀!苏星晚勇夺“未来之声”桂冠,获授“新声代”项目主导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球。窗外阳光灿烂得刺目,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却丝毫驱散不了他眼底翻涌的浓黑阴霾。

这结果,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精心策划、步步为营的棋局之上。是他,费尽心机促成了这次“未来之声”比赛,是他,巧妙地引导了部分赛制规则向有利于“实力派”的方向倾斜。原以为是为自己铺设的、通往权力核心的华丽阶梯,却万万没想到,最后竟是为苏星晚做了嫁衣!让她踩着自己铺设的阶梯,一步登天,光芒万丈地站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位置上!

“凭什么?” 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喉咙,艰难地挤出。他死死盯着桌上电脑屏幕里苏星晚捧着水晶奖杯、笑容自信而刺眼的照片,那笑容在他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他猛地站起身,昂贵的皮鞋在厚实的地毯上来回踱步,却只发出沉闷压抑的声响,如同他心中无处宣泄的怨毒。精心打理的头发被他烦躁地抓乱,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不甘的火焰和冰冷的算计。他不能接受,绝对无法接受!一个资历尚浅、只懂得埋头创作的女人,凭什么?

几天后,一场以“庆祝新项目启动”为名的部门聚餐在“云顶”旋转餐厅举行。巨大的环形玻璃幕墙外,是缓缓流动的城市夜景,璀璨星河般的灯火与餐厅内水晶吊灯折射出的迷离光晕交相辉映。精致的餐点香气四溢,衣香鬓影间觥筹交错。作为这场庆功宴无可争议的主角,苏星晚被热情的人群簇拥在中心,此起彼伏的祝贺声浪般涌来。

“星晚姐,你比赛那段大提琴solo简直绝了!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市场部新来的实习生小杨挤到她身边,满脸毫不掩饰的崇拜。

“是啊,苏老师,您对民族打击乐和合成器音效的融合,真是给我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录音棚的工程师老赵端着酒杯,由衷地赞叹。

苏星晚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一一回应着每一份涌来的善意,杯中的香槟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金芒。然而,她的神经却像被无形的手悄然绷紧的琴弦,敏锐地捕捉着周遭空气最细微的流动。当林宇端着香槟杯,带着他那张似乎永远温和无害、无懈可击的笑脸走近时,围绕在她身边的热烈气氛,几不可查地凝滞了一瞬,如同流畅乐章中一个突兀的休止符。

“恭喜啊,星晚。”林宇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真诚,恰好能让周围几桌竖着耳朵的人都听清。镜片后的目光落在苏星晚脸上,带着一种过分真挚的探究,仿佛要穿透她的笑容,看到某种真相。“这次比赛赢得太漂亮了!说实话,连我都没想到,你能把张老那关也这么顺利地过了。他可是出了名的眼光刁钻、要求严苛,尤其对我们这些年轻创作者,很少给出这么高的评价,近乎完美了。”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加深,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看来,你是真的很得他的‘赏识’啊。”

“赏识”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暧昧不明的钩子。周围的谈笑声似乎又默契地低下去几分。几个原本在热烈讨论市场方案的同事,飞快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总务科那个素来以消息灵通着称的“包打听”小李,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目光在苏星晚和林宇之间飞快地逡巡,带着隐秘的兴奋。

苏星晚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冰凉的杯壁沁入肌肤,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她迎向林宇的目光,脸上那层得体的微笑如同精心打磨的面具,纹丝未动,声音清晰而平静,如同山涧清泉:“张老师对音乐的要求确实严格,近乎苛刻。能通过他的评审,是因为我们整个团队在那部作品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每一个音符的选择,每一处编配的细节,都经历了无数次的打磨推敲。音乐本身,就是最好的答卷,它无法欺骗任何一双真正聆听的耳朵。”

林宇脸上的笑容同样纹丝未动,只是镜片后的眸光似乎更深沉了些,像幽潭探不到底。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仿佛完全认同:“那是自然。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嘛。来,敬你一杯,”他举起杯,香槟液面晃动着细碎的光,“希望‘新声代’项目在你带领下,也能同样‘惊艳’四座。” 他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随即转身,如同游鱼般轻松地融入身后喧闹的人群。留下原地一片微妙的寂静,以及空气中那挥之不去的、带着酸腐气息的弦外之音,无声地弥漫开来。

聚餐的喧嚣如同退潮般渐渐散去。苏星晚独自一人走到餐厅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前,脚下是万丈深渊般的城市璀璨星河,流动的车灯如同大地脉络中奔涌的萤火。然而,这片壮丽的繁华夜景,却无法照亮她心头那片正在无声蔓延、不断扩大的冰冷阴霾。林宇那看似随意却字字诛心的话语,像一颗精心挑选的、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恶意涟漪,正在星辰公司这个看似光鲜亮丽的名利场池子里,悄然扩散,污染着每一寸空间。

方才去洗手间的短暂路程,隔间外刻意压低却清晰可辨的对话碎片,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她的脚踝,带来滑腻的窒息感:

“…听说了吗?张老以前带过的一个女学生,后来……”

“嘘!小声点!不过…难怪啊,这次评得这么顺,水到渠成似的……”

那模糊的、带着赤裸裸恶意揣测的只言片语,此刻在她耳边无限放大。她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凉刺骨的玻璃上,试图汲取一点清醒。窗外是永不停歇的车流和永不熄灭的灯火,勾勒出一个巨大、喧嚣却冰冷入骨的世界。她闭上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林宇那张带着虚伪笑意的脸,还有同事们那些闪烁不定、含义复杂的眼神。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混合着被污蔑的冰冷愤怒,从心底最幽暗的深处翻涌上来,几乎要将她刚刚获得的荣光彻底淹没。这用无数血汗换来的、刚刚开启的辉煌篇章,难道就要被这些阴暗角落里滋生蔓延的流言蜚语,涂抹上洗刷不掉的肮脏污迹?

谣言,如同被林宇这只无形之手刻意泼洒的浓稠墨汁,在星辰公司这潭表面平静的水中迅速晕染、下沉、扩散。它不再满足于茶水间角落里的交头接耳,或是洗手间隔板后的窃窃私语。它变得堂而皇之,附着在日常工作的每一个缝隙里,弥漫在空气之中,成为一种粘稠而压抑的氛围,令人呼吸不畅。

苏星晚抱着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温热余温和淡淡油墨味的编曲方案,走向公共办公区录音工程师老赵的工位,准备沟通几个关于低频混响和动态处理的细节。刚走到他隔断附近,就听见老赵那略带沙哑、明显带着不耐烦的嗓音正对着电话抱怨:“…哎呀,方案是漂亮,想法是挺花哨,前卫得很,可落地呢?实际操作起来有多麻烦她知道吗?…再说了,谁知道这想法真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资历?资历算个屁!现在这世道,讲究的是‘门路’,懂不懂?…行了行了,不说了,干活了!尽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老赵“啪”地挂断电话,带着余怒一抬头,正正撞上苏星晚平静无波、如同深潭般的目光。他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像被按了暂停键,随即化作一丝掩饰不住的尴尬,猛地咳嗽一声,眼神仓惶地躲闪着,仿佛地上突然长出了金子,随手抓起桌上一份无关的项目预算表,胡乱地翻看起来,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噪音。

苏星晚什么也没说,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她将方案轻轻放在他堆满线材和调音台的桌面上,白皙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几处需要讨论的音轨标记上,语气是惯常的专业与冷静:“赵工,这几个低频段的混响时间和扩散参数,我觉得还需要再调整一下,跟民族打击乐的瞬态有点打架。另外,动态处理的阈值,第七小节这里过渡得有点硬。”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工位间的隔断。

老赵含糊地“嗯嗯”应着,眼神始终不敢与她对视,仿佛她的目光带着灼人的温度,手指不自在地在桌面上敲击着毫无节奏的鼓点,额角似乎有细微的汗珠渗出。

午餐时间的员工食堂,永远是人流和信息最密集的集散地,各种小道消息在这里如同细菌般快速繁殖传播。苏星晚端着盛着简餐的餐盘,刚在一个靠窗、能望见楼下小花园的空位坐下,邻桌几个市场部打扮入时的女同事压低的议论声,便如同恼人的蚊蚋,断断续续却又异常清晰地飘了过来。

“哎,你们听说了吗?”一个涂着艳丽酒红色指甲油、被大家称作“王姐”的女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那份故作神秘反而让她的声音更具穿透力,“顾总监那个‘磐石’工作室的新项目,听说预算批得那叫一个痛快,一路绿灯,数额大得吓人!是不是因为……”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留下引人遐想的空白。

“还用问?”旁边一个年轻些、妆容精致的女孩撇撇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枕边风’吹得好呗!不过话说回来,人家苏老师也确实有本事,能两头都‘哄’得这么好,让顾总监心甘情愿鞍前马后,连他自己工作室的核心项目都暂停了来给她保驾护航,啧啧,这‘牺牲’……”她刻意加重了“牺牲”二字,语气暧昧。

“牺牲?”王姐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鲜艳的指甲轻轻敲击着桌面,“你太天真了妹妹!这叫‘投资’!懂不懂?现在公司里谁看不出来她是陈总和张老眼里的头号红人?炙手可热!顾沉舟是什么人?精着呢!他这叫提前布局,放长线钓大鱼!现在这点投入,将来在‘新生代’项目里,指不定能捞回多少倍呢!”

她们自以为声音压得足够低,如同分享着某个惊天秘闻。然而,那些淬着毒的字眼——“枕边风”、“哄”、“牺牲”、“投资”——却像长了眼睛的毒针,精准无比地穿透嘈杂的人声,狠狠刺进苏星晚的耳膜,扎进她的心脏。她握着筷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餐盘里精致的糖醋排骨和翠绿的西兰花瞬间失去了所有味道,如同嚼蜡,甚至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她强迫自己挺直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脊背,机械地、缓慢地咀嚼着食物,目光努力维持着平静,投向窗外。窗外那株在初冬寒风中摇曳、只剩零星枯叶的梧桐树,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救赎。然而,胸腔里那颗心,却像被一只冰冷油腻的大手紧紧攥住,又沉又涩,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屈辱的钝痛。这些恶毒的揣测,不仅将她对音乐那份近乎虔诚的赤诚玷污得面目全非,更将她与顾沉舟之间纯粹真挚的感情,扭曲成一场充满算计、令人作呕的利益交换。这份肮脏的涂抹,让她感到窒息,仿佛被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污浊泥潭。

终于熬到下班时分。电梯口挤满了归心似箭的人群。苏星晚缩在轿厢最角落的阴影里,努力将自己单薄的身体隐藏在人群之后。冰冷的金属厢壁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寒意。数字一层层跳动下降,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着人群散发的疲惫气息和下班前特有的躁动不安。前方两个背对着她、身材高大的男同事,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存在,或者根本不在意,自顾自地聊着天,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哎,最新消息!听技术部老刘他们组传出来的,绝对可靠!”其中一个压着嗓子,却掩不住话语里的猎奇兴奋,“说顾沉舟,动用了他在核心数据库的特殊权限!偷偷调取了比赛期间所有评委的内部邮件往来记录!啧啧,这操作……”

“真的假的?这么明目张胆?手伸得够长的啊!”另一个声音立刻跟上,带着夸张的惊讶,“不过嘛,也难怪,人家苏老师现在可是‘新声代’的掌舵人,陈总面前的红人,资源倾斜点,特殊照顾点,也‘正常’嘛。就是苦了我们这些没‘靠山’、没‘门路’的,干得再好,累死累活,也是白搭,给人当垫脚石!”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酸溜溜的不忿。

“靠山?”第一个声音发出几声猥琐的低笑,带着令人极度不适的恶意,“我看是‘睡山’还差不多!哈哈哈……不然顾大总监能这么卖力?连自己老巢的项目都不要了?这‘服务’精神,啧啧……”

那猥琐的笑声在密闭的电梯轿厢里被放大,显得格外刺耳和侮辱。苏星晚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疯狂地冲向了头顶,带来一阵眩晕般的灼热,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彻骨的寒冰!屈辱、愤怒、还有一丝冰冷的、对人性之恶的恐惧,如同无数条滑腻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来,勒紧她的脖颈和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淬了寒冰的锥子,狠狠刺向那两个毫无察觉、依旧在嬉笑嘲弄的背影!她张了张嘴,一股灼热腥甜的气流死死堵在喉咙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反驳?在这浑浊不堪、已被谣言彻底污染、所有人都带着有色眼镜的环境里,任何辩白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可能立刻成为他们口中新的、更不堪的“佐证”!电梯门“叮”一声带着机械的冷漠打开,人群如同泄洪般涌出。苏星晚几乎是凭着本能,僵硬地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随着麻木的人潮移动。外面华灯初上,街道喧嚣,车水马龙,她却感觉自己正独自一人沉入冰冷污浊、深不见底的泥沼,四周是无声却无处不在的恶意,沉重粘稠得让她抬不起头,看不见光。

回到那个被顾沉舟温暖地称之为“家”的公寓门前,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咔哒”声,如同一个微弱的信号,瞬间击溃了她强撑一整天的脆弱堤坝。门打开的刹那,熟悉而温暖的景象扑面而来。客厅里暖黄的光晕温柔地流淌,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糖醋排骨混合着米饭的香气,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身体。顾沉舟系着那条有点滑稽的卡通小熊围裙,正端着一盘热气腾腾、色泽红亮的排骨从厨房走出来,脸上带着能驱散所有阴霾的、温暖明亮的笑意。

“回来啦?正好,洗手吃饭,尝尝我新研究的这个糖醋比例……” 他轻快的话语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

苏星晚就站在玄关昏暗的光影交界处。没有换鞋,没有放下沉重的通勤包,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她只是那样站着,单薄的肩膀微微垮塌下去,像一株在狂风暴雨中饱受蹂躏、枝叶零落、濒临彻底折断的植物。暖黄的灯光清晰地勾勒出她毫无血色的侧脸轮廓,那双平日里盛满了跳跃的音符和璀璨星光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脚下深色的地板,里面蒙着一层破碎的水光,摇摇欲坠。

顾沉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消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他几乎是立刻将滚烫的盘子随手扔在旁边的餐边柜上,几步就跨到她面前。温热宽厚的大手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轻轻捧起她冰凉的脸颊,指腹立刻触碰到一片湿漉漉的冰凉。

“星晚?”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容错辨的焦灼和紧张,如同绷紧的弦,“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失魂落魄的脸,试图从那片空洞中找到答案。

苏星晚像是被这声低沉而熟悉的呼唤猛地惊醒。空洞的眼神终于艰难地聚焦,落在顾沉舟写满深切担忧的脸上。积压了一整天的委屈、被污蔑的愤怒、孤立无援的无助,混合着电梯里那恶毒笑声带来的刺骨寒意,如同被压抑许久的火山熔岩,再也无法遏制地轰然爆发!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熟悉而关切的面容。她猛地扑进顾沉舟坚实温暖的怀里,双手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死死攥住他背后的衣服布料,用力到指节发白。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她紧咬的、几乎渗出血丝的唇齿间溢出,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带着深入骨髓的痛楚。

“他们…他们说…说我…靠…靠不正当关系…才赢的比赛…说你是…是帮我作弊…说我们…是…是利益交换…呜呜…他们…在电梯里…笑…笑得那么难听…那么…那么脏…” 她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心头血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身体抖得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枯叶。那些恶毒的言辞,那些轻蔑鄙夷的眼神,那些如影随形、粘稠得化不开的孤立感,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滚烫的泪水和破碎不成调的控诉,彻底浸湿了顾沉舟胸前的衣襟,留下深色的印记。

顾沉舟用尽全力紧紧抱着她,结实的手臂收拢,如同最坚固的堡垒,将她颤抖的身躯牢牢护在怀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这具身躯剧烈的颤抖,那滚烫的眼泪灼痛了他的皮肤,更瞬间点燃了他眼底深处骤然腾起的、冰冷刺骨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那些肮脏的字眼,像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脏,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滔天的愤怒!他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斧刻,镜片后的眸光瞬间沉暗下去,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仿佛酝酿着毁天灭地的雷霆!然而,当他开口时,声音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能抚平惊涛骇浪、定住乾坤的力量,在她耳边低语,每一个字都清晰、坚定,如同磐石:

“星晚,看着我。”他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双手依旧捧着她泪痕狼藉、冰凉的脸颊,迫使她抬起那双盛满巨大痛苦和无边迷茫的眼睛与自己对视。他的目光锐利如穿透迷雾的炬火,直直地刺入她灵魂深处那片被阴霾笼罩的角落。

“听着,”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度,每一个音节都重重砸下,“那些话,一个字都不要信!一个字都不值得你难过!那都是躲在阴沟暗渠里的老鼠放出来的毒气!是见不得光、散发着恶臭的垃圾!你的才华,你赢得的荣誉,是实打实、响当当、掷地有声的!那是你用无数个不眠不休的日夜,用你的心血、汗水,用你与生俱来的天赋,一寸一寸挣来的!谁也抢不走!谁也抹杀不了!”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苏星晚混乱的心上。

他指腹带着万般怜惜,极其温柔地揩去她脸颊上冰冷的泪痕,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珍视,仿佛在擦拭稀世珍宝。“至于我?”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和深切的鄙夷,“我顾沉舟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无愧于心!帮你,是因为我爱你,深入骨髓!更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才华足以照亮整个乐坛!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投资’!更不是他们嘴里肮脏龌龊的交易!”

说到最后一句,那股压抑的怒意几乎喷薄而出,但当他看向怀中苏星晚那依旧脆弱迷茫的眼睛时,所有的锋芒瞬间收敛,化为磐石般的坚定和足以融化寒冰的暖意。“别怕,”他将她重新紧紧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充满令人心安的力量,“有我在。这些泼向你的脏水,我会一滴不剩、原封不动地泼回去!那些躲在键盘后面、躲在人群阴影里嚼舌根的东西,一个也别想跑!我们不仅要澄清,还要让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造谣中伤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环抱着她的手臂坚实有力,如同隔绝一切狂风暴雨的巍峨高墙。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衣料,一声声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如同大地脉动般的节奏。苏星晚紧绷到极致、几乎要断裂的神经,在这无比熟悉、充满安全感的怀抱和这掷地有声的坚定承诺中,终于一点点、艰难地松弛下来。她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温热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这混乱冰冷世界里唯一可靠的力量和暖意。泪水还在无声地流淌,湿透了他的衣领,但那份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灭顶绝望和无助,似乎被这坚实如山的拥抱暂时驱散了。顾沉舟感受到怀中人身体的颤抖渐渐平复,只剩下细微的、昭示着巨大委屈的抽搐。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温柔,眼神却越过她柔软的发顶,投向窗外沉沉的、无边无际的夜色,锐利如锁定猎物的鹰隼。胸膛中那团怒火并未平息,反而在极度冷静的思考中,被淬炼得更加冰冷、更加致命。

反击的号角,在翌日清晨顾沉舟那间堆满专业书籍和电子设备、如同精密实验室的书房里,无声地吹响。厚重的遮光窗帘严丝合缝地隔绝了城市的喧嚣与天光,只有书桌上几块电脑屏幕幽幽的光芒,如同鬼火般照亮了他专注而冷峻的侧脸。键盘在他修长灵活的指尖下发出密集而清脆的敲击声,如同在演奏一首沉默却充满杀伐之气的战斗序曲,每一个音符都是破解的指令。

“最初的谣言源点,锁定了。”顾沉舟的声音在极度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如同冰层碎裂。他指着主屏幕上复杂如蛛网般的网络拓扑图和不断刷新的数据流追踪记录,“就在公司内网那个最隐蔽、需要特殊权限的匿名论坛,一个加了双重密锁的子版块里。发帖时间卡得极其精准,就在高层会议结束、正式宣布由你主导‘新声代’项目后的半小时内。发布者Id是系统随机生成的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跳板用了三个不同国家的海外代理服务器,手法看起来很业余,像是临时抱佛脚学的,但这心思…够毒。”

苏星晚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捧着一杯早已冷透、苦涩凝结的咖啡,目光紧紧追随着屏幕上跳动的绿色代码和闪烁的光标。看着那些冰冷的数字、抽象的路径被顾沉舟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一点点抽丝剥茧,还原成一条条指向明确的线索,她心头的阴霾似乎也被这专注的光芒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业余?”她的声音轻得如同羽毛飘落,却又仿佛在这两个字上倾注了全身的重量,让人不禁为之一震。紧接着,她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继续问道:“那……能追到具体的人吗?”

这句话出口时,她的声音明显有些发颤,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像被微风吹动的蛛丝,若有若无,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当然。”顾沉舟嘴角勾起一丝冷峭而自信的弧度,手指在键盘上快速飞舞,“跳板再多,只要经过公司的核心网关,就必然会留下物理访问痕迹,如同雪地里的脚印,抹不掉。”他迅速调出另一份后台日志文件,上面清晰地标记着几个公司内部Ip地址和精确到秒的时间戳,“在发帖的精准时段内,同时访问了那个匿名版块和外部那几个代理节点的终端设备,整个星辰公司,只有三台。两台是公共休息区谁都能用的公用查询机,另一台……”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某个被高亮、刺目红色标记的Ip地址上重重一点,发出轻微的叩击声,“技术部,林宇那个项目组公用的共享调试机。”

苏星晚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冰窟!尽管早有猜测,但当这冰冷的、无可辩驳的技术证据赤裸裸地摆在眼前时,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脊椎升起。果然是他!林宇!

“但仅凭Ip地址,只能锁定机器,还不足以形成指向个人的直接证据链,”顾沉舟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手指再次在键盘上飞舞,调出一段从监控录像中截取、经过技术处理的片段,“公共区域的监控覆盖不全,死角很多。不过,技术部走廊那个对着共享机工位的摄像头角度,刚好捕捉到了这个时间点……”录像画面被放大、锐化处理,虽然有些模糊,但足以辨认: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身形瘦高的男人正坐在那台共享电脑前,虽然刻意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大半张脸,但在他起身离开的瞬间,一个习惯性的推眼镜动作,以及那清晰无比的侧脸轮廓——赫然是林宇手下最得力的干将,陈锋!

“是他!陈锋!林宇的心腹!”苏星晚的声音仿佛在一瞬间被冻结,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和愤怒。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对陈锋的恨意和厌恶。

这个陈锋,竟然是林宇的心腹,这无疑是一个让苏星晚始料未及的事实。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敌人,竟然会和林宇有着如此密切的关系。

苏星晚的心中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她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被欺骗了。这个陈锋,一定是林宇派来对付她的,他们之间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对,陈锋。他顶多算个冲锋陷阵的马前卒。”顾沉舟关掉监控画面,眼神锐利如刀锋,“但这还不够有力。我们需要更直接、更无法抵赖的证据链,证明这是林宇在背后遥控指挥,而不仅仅是陈锋的个人泄愤行为。”他需要的是直指核心的利箭。

就在这时,顾沉舟的私人邮箱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他立刻点开那封新邮件,发件人署名是简单的“River”。邮件内容只有一行简短、却如同天籁的字:“目标近期频繁使用加密通讯App‘暗流’,频道代码已破解,密钥同步传输中。注意:对方对话有定期自动清理机制。”

“太好了!”顾沉舟精神猛地一振,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磐石’那边的顶级高手把林宇的‘暗流’频道搞定了。这种号称绝对安全的加密通讯,服务器端的缓存备份日志只要找到正确的漏洞和方法,依旧有迹可循。他们刚刚拿到了密钥,同步传输了部分还没来得及被自动清理机制删除的缓存记录。”他十指如飞,迅速操作。屏幕上很快显示出一段段被解密还原、赤裸裸的文字通讯记录,每一个字都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苏星晚凑近屏幕,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撞出胸膛。那些冰冷的文字,此刻却像淬了剧毒的匕首,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林宇皱起眉头,语气有些急切地问道:“东西放出去了吗?水搅得够浑吗?风向如何?”

陈锋连忙回答道:“LY哥,您放心吧!我绝对是按照您的最高指示去办的!我们把种子撒遍了好几个核心大群和匿名版块呢。现在公司里已经炸开锅了,大家都在传这件事,效果简直太好了!”

然而,陈锋话锋一转,有些迟疑地说:“不过,有一点我觉得挺奇怪的,就是苏星晚那边好像没什么大动静啊。她难道就这么沉得住气吗?”

林宇:沉得住气?呵,装得倒挺像那么回事。继续加火!重点给我往死里渲染她和张老头那点不清不楚的‘师生情谊’,还有顾沉舟那小子利用技术特权给她‘保驾护航’的事。核心目标:要让人感觉,她苏星晚上位,全靠见不得光的‘关系’和下三滥的‘手段’!把她钉死在耻辱柱上!

陈锋:明白!技术部这边我再加把火,放点风出去,就说顾工私下调用过评审组的邮件服务器日志…给他也泼盆脏水!

林宇:嗯。记住!操作要诀:用‘听说’、‘据说’、‘内部消息’,绝对不能留实锤!另外,找几个平时就对苏星晚不服气、或者想巴结我们的人,比如总务科那个墙头草小李,市场部那个大嘴巴王莉,让他们在下面多‘呼应’几句,把水彻底搅浑!水越浑,摸鱼才越方便,对我们才越有利!

陈锋:LY哥高明!这招绝了!我这就去办!保证让她这个‘新声代’项目还没正式鸣锣开场,就先臭遍整个公司大街!

每一个字,每一个充满恶意的指令,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星晚的眼睛里,也深深烙印在她冰冷的心上。愤怒的火焰再次升腾,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但这一次,火焰中混合着一种冰冷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笃定。铁证如山!林宇,你跑不掉了!

与此同时,苏星晚也并未停下自己的脚步。她深知,技术证据可以揭露阴谋的源头和卑劣的手段,却无法直接洗刷泼在音乐本身纯粹性和评委公正性上的脏水。她需要来自权威的、掷地有声的背书。犹豫再三,掌心紧张得沁出细密的冷汗,她终于拨通了比赛主评委、德高望重、在乐坛有着泰山北斗地位的张之焕教授的电话。

电话接通前的那几秒等待,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她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公司内部针对比赛结果和评委公正性甚嚣尘上的恶意谣言,语气极力维持着平稳,却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委屈和愤怒。

电话那头沉默了数秒,这短暂的寂静几乎让苏星晚窒息。随即,传来张教授压抑着滔天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低沉的声音:“岂有此理!简直是音乐界的奇耻大辱!” 老人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带着雷霆般的威势,“星晚,你的作品《山河回声》,无论是立意深度、技法创新、情感表达的纯粹性还是最终完成度,都远远、远远超出了其他所有参赛者!评审过程全程录像存档!七位评委全部采用匿名打分制!三轮筛选,结果公开唱票,公平公正公开!哪来的什么‘不正当关系’?哪来的什么‘保驾护航’?这是对音乐神圣性的最大亵渎!更是对我们所有评委人格尊严和职业操守的无耻侮辱!”

张教授的语气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石坠地:“星晚,你不用怕!我张之焕活了大半辈子,行得正坐得直,脊梁骨是硬的!需要我做什么?公开声明?召开记者会?还是直接去你们公司当面澄清?我随时配合!我倒要睁大眼睛看看,究竟是哪些躲在阴沟里的宵小之辈,敢在背后如此兴风作浪,颠倒黑白!”

不仅张教授,苏星晚联系的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评委,在了解这令人发指的情况后,也都表达了强烈的愤慨和毫无保留的支持。很快,几份措辞严谨、立场鲜明、加盖了个人签章和专业机构认证钢印的书面声明,以及一段由张教授亲自出镜录制、面容严肃、目光如炬的澄清视频,发送到了苏星晚的邮箱。视频里,张教授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对镜头,他毫不含糊,字字千钧:“苏星晚的夺冠,是才华与努力的必然结果!任何质疑比赛公正性的言论,都是对评委团专业性和音乐艺术本身的恶意诽谤!必须予以最严厉的谴责!”

铁证在手,权威声援在握,反击的时机已然成熟,如同拉满的弓弦。然而,苏星晚和顾沉舟都异常清醒地明白,要彻底扭转那些已被谣言先入为主、根深蒂固地植入人心的负面印象,仅仅依靠冰冷的、技术性的证据和权威人士义正辞严的声明,还远远不够。人们需要“看见”,需要“感受”,需要被真正优秀的、充满生命力的作品本身所震撼、所征服、所心悦诚服!

“我要开一个作品分享会。”苏星晚站在书房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晨曦如同熔金般染红天际,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绝,“邀请公司所有人。不是去辩解,不是去争论,而是让他们亲眼看看,亲耳听听,我的音乐,究竟是如何从无到有,从稚嫩到成熟,一步步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

顾沉舟走到她身边,温暖的手掌坚定地握住她微凉的手:“好主意。让音乐自己开口说话,才是最有力、最无法辩驳的反击。需要我做什么?”他的目光充满了全然的信任和支持。

“帮我布置好场地,”苏星晚回握住他的手,眼中那几乎被谣言扑灭的火焰重新燃起,炽热而明亮,“确保视听效果万无一失,音响要最顶级的,投影要最清晰的。剩下的,交给我。”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久违的力量感。

分享会的消息通过公司内部系统一经发布,立刻掀起了巨大的、近乎爆炸性的波澜。邮件通知简洁得近乎冷酷:“‘新声代’项目预热暨苏星晚创作历程分享会”,时间定在周五下午三点,地点是公司最大的、可容纳近三百人的多功能报告厅。没有一句解释,没有半字辩白,只有对音乐的纯粹邀请,如同战书。

这无异于在暗流汹涌、人心浮动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有人期待一睹才女风采,有人好奇这“垂死挣扎”的戏码,更多的人则是带着审视、怀疑甚至等着看笑话的心态。林宇看到邮件时,正和技术部几个心腹在会议室里密谈,他嗤笑一声,将手机屏幕用力按灭,仿佛那通知是什么脏东西:“垂死挣扎?搞这种华而不实的形式主义有什么用?以为弹弹琴、放几张破稿子,就能把那些板上钉钉的‘关系’洗白?天真!” 他语气轻蔑至极,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和烦躁。

周五下午两点半,能容纳近三百人的报告厅已是座无虚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而紧绷的气氛,仿佛暴风雨前的低气压。窃窃私语声如同无数只蜜蜂在低空盘旋,发出令人心烦的嗡嗡声。前排坐着公司高层,陈锋总监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波澜。林宇则选择了一个靠后、灯光昏暗、不易被人注意的角落位置,抱着手臂,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冷笑。市场部的王姐、总务科的小李等人也混杂在人群中,眼神闪烁不定,带着隐秘的兴奋或不安。

三点整,报告厅明亮的灯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调暗,最终只留下一束纯净、凝练的追光,如同命运之指,稳稳地打在舞台中央那架线条流畅、泛着乌木光泽的斯坦威三角钢琴上。苏星晚的身影出现在这唯一的光柱中。她没有穿任何华丽的礼服,只是一身简洁到极致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和黑色长裤,素面朝天,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颊边。然而,那份经历过风暴洗礼后的沉静气场,却瞬间压下了全场的嘈杂。偌大的空间,落针可闻。她步履平稳地走到钢琴旁,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一张张神色各异、写满复杂情绪的面孔。

没有开场白,没有一句解释。她只是对着台下,微微颔首致意,然后安静地坐到了琴凳上。纤细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轻轻落在了黑白分明的琴键上。

第一个音符流淌出来。不是那首让她夺得桂冠、气势恢宏的《山河回声》协奏曲,而是一段极其简单、甚至带着几分稚拙笨拙气息的旋律。大屏幕上同步投影出一张泛黄、边缘磨损的旧照片——一张纸质乐谱的照片。上面的音符略显歪扭,布满了铅笔涂改的痕迹,像孩童笨拙的涂鸦。

“这是我的起点,”苏星晚清冽如山泉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报告厅的每一个角落,伴随着那简单重复、带着岁月回响的旋律,“七岁。孤儿院那架永远走音、琴键发黄的旧钢琴。院长嬷嬷总说,它声音难听,像破锣。但我喜欢。这是我懵懂记忆中,能哼唱出来的第一个旋律,梦里听到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琴音一转,旋律变得稍显复杂,加入了几个略显生涩、不够和谐的和弦。屏幕上换了一张照片,纸张新了一些,但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修改符号,有些地方甚至被橡皮擦破了,留下薄薄的纸屑。“十五岁。第一次真正尝试作曲。满腔热情想模仿莫扎特的轻盈灵动,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弄成了个四不像的大杂烩。”她自嘲地笑了笑,指尖流淌出的旋律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探索。

接着,琴音陡然拔高,变得激烈、冲突、充满张力!充满了尖锐刺耳的不和谐半音阶和突兀断裂的节奏切分。大屏幕上投射出几张被狠狠揉皱又小心翼翼展开的稿纸照片,上面布满了刺目的红笔批注:“混乱!”、“意图不明!”、“情感空洞!”。苏星晚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压抑着惊涛:“大学毕业作品。被导师批得体无完肤,一无是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不适合吃音乐这碗饭。每天把自己关在琴房里十几个小时,写一段,绝望地撕一段,再写,再撕……”琴声里那近乎崩溃的挣扎与痛苦,如同实质的利爪,狠狠攫住了台下听众的心脏。

然后,仿佛拨云见日,峰回路转。激烈的冲突渐渐平息,琴音变得开阔、明朗,充满了希望的光感。一段优美而富有独特民族风情的旋律如同山涧清泉般自然流淌进来,紧接着,是现代电子音效奇妙而和谐的铺垫与点缀,如同给古老的灵魂披上了未来的霓裳。大屏幕上开始快速切换,如同展开一幅壮阔的画卷:深夜琴房里堆积如山的速溶咖啡杯和揉成团的草稿纸;电脑屏幕上复杂精细、令人眼花缭乱的音轨波形图;与侗族大歌传承人沟通采风细节的邮件截图;在西南深山苗寨篝火旁录下的、原始而震撼的侗族大歌原声片段;还有无数张写满灵感碎片、被各种音符和线条画得乱七八糟的便签纸,贴满了墙壁……

“这首曲子,”苏星晚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手指下的旋律,正是她夺冠作品《山河回声》最核心、最动人的动机,此刻在指尖下磅礴展开,“它的骨架,就诞生在这些被揉皱丢弃的废纸堆里,诞生在西南深山苗寨跳动的篝火旁,诞生在侗族老人沧桑而充满力量的歌喉里,诞生在无数次自我否定又咬牙从废墟中站起来的深夜里。它融合了我对古典结构严谨之美的迷恋,对民族音乐古老根脉的虔诚探寻,还有对现代声音无限可能性的勇敢实验。每一个音符的选择,每一处情感的转折,都经过无数次的推倒重来,千锤百炼。”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千钧之力。

她停下了演奏,双手轻轻离开琴键,抬起头,目光清澈、坦荡、如同被暴雨洗过的晴空,直直地看向台下:“有人说,我的成功来得太轻易,仿佛一夜成名,靠的是比赛之外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今天,我就把这‘轻易’背后,所有真实的、沉重的、带着汗水和泪水的付出,摊开在阳光下,给大家看。”

她操作电脑,大屏幕瞬间切换,开始快速而清晰地展示一系列如同法庭呈堂证供般的铁证:

邮件记录:清晰展示与张之焕教授就作品某个复杂复调段落进行的纯粹学术探讨邮件往来。时间跨度长达两个月,邮件内容严谨、专业,充满了对乐理、配器、情感表达的深度讨论,没有任何一句涉及私交的寒暄或逾越界限的言辞。冰冷的日期和专业的术语,无声地粉碎了所有关于“师生情谊”的龌龊揣测。

系统访问日志:由公司技术部(在顾沉舟的强烈要求下)提供的、关键时间点的服务器访问日志截图,如同最公正的电子眼记录。清晰显示顾沉舟的“磐石”工作室账号在比赛评审期间,从未访问过任何与评委组相关的邮件或文件服务器!一个字节的记录都没有!反倒是几个异常访问记录(明确指向林宇组的共享机Ip),被特别用刺眼的红色圈出标注(此部分关键证据由顾沉舟提供核心技术支持)。无声的代码,是最有力的控诉。

通讯片段:一段经过精密技术处理、隐去了具体人名但完整保留了关键对话内容和独特声纹特征的音频,在报告厅顶级的音响系统中被播放出来。那是林宇那极具辨识度的、惯常带着虚伪温和腔调的声音,此刻却充满了冰冷的恶意:“…重点渲染她和张老头那点不清不楚的‘师生情谊’,还有顾沉舟那小子动用技术特权给她‘保驾护航’的事…核心目标:要让人感觉,她苏星晚上位,全靠见不得光的‘关系’和下三滥的‘手段’!把她钉死在耻辱柱上!…” 紧接着是另一个谄媚而急切的、属于陈锋的声音:“明白!技术部这边我再加把火,放点风出去,就说顾工私下调用过评审组的邮件服务器日志…给他也泼盆脏水!保证让她这个项目臭大街!…”

这段音频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冷水,瞬间在死寂的报告厅里引起了惊天动地的震动!如同平地惊雷!无数道震惊、鄙夷、愤怒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毫不留情地射向林宇所在的阴暗角落!林宇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僵硬如木雕泥塑,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再也无法维持那副置身事外、高高在上的冷漠姿态。他想逃,双腿却像灌了铅,动弹不得。

最后,苏星晚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张之焕教授亲自录制的、如同最终审判般的视频。老人威严而刚毅的面孔出现在巨大的屏幕上,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屏幕,直视每个人的灵魂。声音洪亮,充满雷霆般的力量:

“我是张之焕!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以苏星晚女士曾经的老师身份,而是以‘未来之声’大赛评审团主席的身份,为我们评审团的专业性、公正性,以及苏星晚女士无可争议的获奖资格,做出最郑重的声明和最严厉的驳斥!”

他对着镜头,条理清晰、不容置疑地详细阐述了评审的匿名打分机制、三轮严格筛选流程和彻底的回避原则。他甚至展示了部分经过脱敏处理、隐去评委姓名但清晰显示评分结果的评委独立评分表。《山河回声》那一栏,几乎全是接近满分的最高评价!

“苏星晚的作品《山河回声》,在立意深度、技法创新、情感表达的纯粹性以及最终完成度上,获得了评审团压倒性的、无可争议的最高分!这是基于音乐本身的艺术价值,基于纯粹而专业的艺术评判标准!任何关于比赛不公、评委偏袒、选手使用不正当手段的恶意指控,都是对我本人、对评审团所有德高望重的同仁、对音乐艺术神圣性的无耻诽谤和卑劣中伤!对此等卑劣行径,我们表示最强烈的愤慨和最严厉的谴责!并将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一切权利!” 老人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报告厅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视频结束,报告厅内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落针可闻。仿佛时间都凝固了。随即,不知是谁带头,掌声如同被压抑许久的地火,猛然冲破地壳,轰然炸响!起初是零星的、试探性的,迅速汇聚成一片汹涌澎湃、震耳欲聋的声浪!越来越响,越来越热烈,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报告厅的墙壁和屋顶!那掌声里,有恍然大悟后的钦佩,有被误导后的深深歉意,但更多的,是被无可辩驳的真相和纯粹耀眼的才华所彻底折服的、由衷的敬意!掌声经久不息,淹没了所有杂音。

苏星晚独自站在舞台中央,沐浴在这迟来的、却无比真诚炽热的掌声海洋之中。她再次深深鞠躬,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瞬间涌上的湿意。当她直起身时,眼眶微红,但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清澈而无比坚定的笑容。她的目光穿过汹涌的人潮,精准地落在报告厅后方入口处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上——顾沉舟一直像守护神般站在那里,默默注视着一切。此刻,他也正凝视着她,镜片后的眼中盛满了毫不掩饰的骄傲、无尽的温柔和磐石般的支持。他微笑着,对她高高竖起了大拇指,无声地传递着千言万语。

而在那片几乎要掀翻屋顶的雷鸣般掌声中,林宇早已面无人色,如同一条被彻底打垮的丧家之犬,趁着无人注意,仓惶地、狼狈不堪地、悄无声息地从报告厅的后门阴影里溜了出去,将自己彻底淹没在门外昏暗冰冷的走廊深处。他精心构筑、自以为坚不可摧的谣言堡垒,在音乐灵魂的坦诚告白和如山铁证的洪流面前,彻底土崩瓦解,轰然倒塌!只剩下无尽的狼狈和彻底失败的冰冷绝望,将他吞噬。他精心编织的阴影,在苏星晚那聚光灯下坦然挺立、光芒万丈的身影面前,溃不成军,消散无踪。

报告厅里那如同海啸般经久不息的掌声终于渐渐平息,如同潮水缓缓退去。但那被点燃的热情、被澄清后的释然、以及对才华由衷的敬佩氛围,却依旧在空气中热烈地浮动、发酵。苏星晚瞬间被热情的同事们包围,祝贺声、带着歉意的解释声、对音乐创作好奇的询问声此起彼伏,形成新的声浪。她脸上带着得体而略显疲惫的微笑,一一耐心回应着,目光却不时越过攒动的人头,急切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顾沉舟一直守在报告厅后门附近,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灯塔。当苏星晚终于摆脱热情的人群,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向他时,他自然地伸出手臂,将她轻轻拢在身边,坚实的臂膀为她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拥挤。

“累吗?”他低声问,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指腹极其温柔地拂过她眼下淡淡的、透露出巨大消耗的疲惫阴影。

苏星晚摇摇头,想说自己没事,身体却无比诚实地向他倚靠过去,仿佛藤蔓找到了支撑的大树,贪婪地汲取着那份独一无二的安定力量。“还好。就是……”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像刚刚打完一场耗尽全力的硬仗。”紧绷了太久、如同满弓之弦的神经,在这一刻才真正松弛下来,带来一阵虚脱般的疲惫感。

顾沉舟小心地护着她,穿过依旧人声嘈杂、议论纷纷的走廊,走向电梯。电梯下行,金属轿厢里只有他们两人,短暂的寂静笼罩下来。苏星晚靠在冰凉的厢壁上,侧过头,看着顾沉舟映在光滑金属壁上的模糊却挺拔的轮廓,忽然轻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那段关键音频…你到底怎么弄到的?会不会…留下什么风险?”她指的是分享会上播放的、那决定性的林宇和陈锋的加密通讯片段。

顾沉舟目光直视着前方跳动的、不断减小的红色楼层数字,声音平稳得如同磐石:“‘磐石’那边的朋友技术顶尖,用的是对方服务器端缓存机制的底层漏洞,痕迹清理得非常彻底。证据链指向性明确,证明是林宇指使陈锋散播谣言,但技术上无法直接溯源到林宇个人的手机或电脑设备,在法律程序上完全站得住脚,无懈可击。”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眸光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利,“对付林宇这种只敢躲在暗处放冷箭、玩阴招的小人,有时候,就得用点非常规的、直击要害的手段,才能一击致命,永绝后患。”他的语气转冷,带着凛冽的寒意,“他既然敢做,敢把脏水泼到你身上,就要有承担被扒光示众的觉悟。这,仅仅是个开始。”话语中的潜台词,不言而喻。

电梯“叮”一声,带着机械的冷漠到达底层。门无声滑开,外面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公司大堂。顾沉舟牵起苏星晚微凉的手,带着她走出电梯,步入初冬夜晚微凉的室外。城市的霓虹早已迫不及待地亮起,将街道渲染得流光溢彩,车流如织,汇成一条条光的河流。

“想吃什么?得好好庆祝一下这场大胜仗!”顾沉舟侧头看她,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暖意和宠溺,试图驱散她眉宇间残留的疲惫。

苏星晚刚要开口,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却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作响。她微微蹙眉,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一丝疑惑掠过心头,她接起电话,声音带着一丝谨慎:“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低沉、带着些微奇特金属质感的男声,语气直接、干脆,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苏星晚小姐?幸会。我是寰宇音乐的唐劲。今天下午的报告厅分享会,非常精彩,令人印象深刻。”

寰宇音乐?!苏星晚心头猛地一跳!那是星辰在国内最大、最强劲的竞争对手之一,实力雄厚,作风更是以强势挖角着称!她下意识地立刻看向身旁的顾沉舟,顾沉舟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神中瞬间的惊诧和凝重,立刻停下了脚步,神情变得专注。

“唐总?您好。不知有何指教?”苏星晚迅速稳住心神,将翻涌的情绪压下,语气保持着客气而疏离的职业感。

“指教不敢当。”唐劲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只是被苏小姐横溢的才华和…嗯…临危不乱、雷霆反击的魄力所深深打动。”他话锋微妙地一顿,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贵公司内部这潭水,似乎颇有些…耐人寻味的生态。明珠蒙尘,实在可惜。寰宇向来求贤若渴,我们所提供的平台资源和未来发展空间,只会比星辰更优厚,更广阔。”他再次停顿,那沉默带着巨大的暗示力量,“当然,环境也会更…清净,少些乌烟瘴气的干扰。不知苏小姐近期是否有兴趣,抽个时间,我们单独聊聊?比如,明天下午?”

这个突如其来的、来自敌营的橄榄枝,像一颗投入刚刚平静下来的水面的石子,瞬间漾开新的涟漪。苏星晚握着手机,晚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刚刚挣脱谣言的泥沼,身心俱疲,前方似乎又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条充满诱惑却也暗藏风险的新岔路。她看着身旁顾沉舟那双盛满关切、沉静而给予她无限力量的眼睛,又清晰地回忆起分享会结束时那几乎掀翻屋顶的、真诚的掌声,以及陈锋总监最后望向她时,那目光中蕴含的复杂却分明带着肯定与期许的深意。

“感谢唐总的赏识和看重,”苏星晚的声音在微凉的晚风中响起,清晰、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过非常抱歉,近期我的全部工作重心和精力,都集中在星辰的‘新声代’项目上,时间安排非常紧张,恐怕暂时抽不开身。以后若有机会,再向唐总当面请教。”她客气而果断地婉拒,随即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没有给对方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

顾沉舟挑眉看她,眼中带着询问:“寰宇?动作够快的,这就来挖墙脚了?”

苏星晚将手机放回口袋,挽住他坚实的手臂,将身体更紧地依偎过去,仿佛要从这温暖的依靠中汲取对抗未来一切风雨的力量。“嗯。不过,”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喧嚣的车流和璀璨的灯火,投向远处星辰公司大楼依旧灯火通明的宏伟轮廓,眼神沉静而明亮,如同暗夜中最坚定的星辰,“我的战场,就在这里。谣言打不垮我的,只会让我站得更稳,看得更清。至于林宇?”她嘴角勾起一丝冷冽而自信的弧度,“他不过是我前进路上,一块需要被彻底踢开的、碍眼的绊脚石而已。”

顾沉舟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比城市所有霓虹加起来更加璀璨夺目的光芒,嘴角也扬起了笑意。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和磐石般不容置疑的承诺:“好。那就一起,踢开它。”

夜色温柔地笼罩下来,将两人相携并肩的身影在灯火阑珊的街头拉长。身后的城市依旧喧嚣繁华,人声鼎沸,如同一个宏大而复杂的交响乐章。前路或许依旧荆棘密布,潜流暗涌,危机四伏。但此刻,他们十指紧扣,步伐坚定地并肩向前走去。梦想的旋律,在谣言破碎的废墟之上,已然奏响了更为铿锵有力、充满希望的新篇章。那昂扬的音符穿透曾笼罩的阴影,坚定不移地指向一片更广阔、等待着他们并肩携手去开拓、去征服的璀璨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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