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代表“掘进机”的光点在屏幕上猛地一顿!
紧接着,频道里毫无预兆地炸开一声被强行压抑、却痛彻心扉的闷哼! “呃——!”
“‘掘进机’!” “地钻”的吼声瞬间撕裂了频道里的嗡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命令,“报告状态!立刻!”
“报…告…” “掘进机”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破风箱,背景是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右…右小腿外骨骼…液压关节…卡死了…妈的,管壁上有个…凸起…像被…铁钳子咬住了…动不了…我试试强行…”
更令人心悸的声音传来——金属扭曲的尖啸和人体在极限下徒劳挣扎的闷响!
“停!给老子停下!保持静止!” “地钻”的厉喝如同炸雷,“‘穿山甲’!原地待命!老子退回来帮你!” 屏幕上,“地钻”的光点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仿佛每一步都在对抗熔岩般粘稠阻力的速度向后移动。
监控点内,时间凝固了。空气沉重得能压碎肺叶。艾米莉亚脸色煞白,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拉尔森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攥得咯咯响。马克的眼神像焊在了屏幕上,锐利得能穿透钢铁。五分钟,漫长得如同五个世纪。
终于,“掘进机”的信号再次开始移动,但速度慢得令人心焦。旁边的体温读数像被点燃的引信,飙升到了刺眼的 **40.5c(异常升高)**!
“操…拖累大家了…” “掘进机”的声音虚弱,带着深深的自责。
“闭嘴!省点氧气!” “地钻”的声音喘息更剧,显然刚才的救援耗费了巨力,“‘穿山甲’,跟上!路通了,前面…没那么‘温柔’了!”
距离目标:35米…
数字依旧冰冷,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开始渗入每个人的骨髓。三个多小时的煎熬,终点似乎遥不可及。
队员们的生理指标纷纷亮起红灯:
“地钻”体温:40.0c… “穿山甲”体温:39.8c… “掘进机”体温:40.5c…
“马克…氧气…” 技术员的声音带着颤抖。
马克的目光扫过氧气储备读数:41%…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通过频道传向黑暗:“‘鼹鼠’小队,目标点就在前方。我授权使用‘冲刺协议’,但记住,我要你们三个都回来!明白吗?”
频道里沉默了一瞬。
“明白,长官。”
“地钻”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兄弟们,听见没?头儿要请客!冲完这最后一口‘热气’,回去喝冰的!穿山甲,护好‘掘进机’!”
“收到!” “穿山甲”闷声应道。
“哈…冰的…” “掘进机”的声音微弱,带着一丝期盼的喘息。
就在这时,代表“地钻”的光点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像一颗在熔炉中逆射的流星,疯狂地撕开前方的热障与阻碍!屏幕上的距离读数疯狂跳动:34米…33米…32米… !
“地钻!你疯了!慢点!” “穿山甲”在频道里急喊。
“没…时间了!跟…上!” “地钻”的回应破碎不堪,只剩下纯粹意志驱动的咆哮。
几秒钟后——
“‘地钻’抵达目标点!生命信号稳定!开始作业!”
监控点内,艾米莉亚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拉尔森重重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支架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大吼一声:“好样的!” 马克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
主屏幕上,一个剧烈晃动、被高温扭曲得模糊不清的热成像画面艰难传回。画面中心,正是那处致命的裂缝——在烧红的管壁上,如同恶魔咧开的狞笑,粘稠的营养液正从中汩汩涌出,瞬间被高温蒸发,发出令人心悸的“滋滋”声。
“‘凝血者’注入准备…定位完成…”“地钻”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浸透了高温灼烧的痛苦和极致的疲惫,“加压…注入!给老子…堵上!”
屏幕上,一道微弱的、代表高压修补剂的蓝色细流,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射入那烧红的裂缝!瞬间,奇迹发生:裂缝边缘炽热的暗红材质,在纳米修补剂的急速反应下,如同被冰水浇灌,迅速转变为冷却的、金属质感的灰白色!这灰白飞速蔓延、融合!
“‘凝血者’注入完成!分子键合反应启动!裂缝闭合率:95%…98%…100%!密封完成!压力恢复中!泄露停止!”
“成功了!!!”拉尔森的咆哮震耳欲聋,激动得变了调。艾米莉亚捂住脸,泪水决堤,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总控室主屏幕上,那刺目的猩红泄露警报瞬间熄灭!水培农场监控图上,代表系统压力的曲线开始艰难而坚定地向上攀升!
马克脸上那丝微弱的松动却瞬间冻结。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死死钉在三个生命信号光点上。
代表“地钻”和“穿山甲”的光点开始沿着来路缓慢回撤,速度比来时更慢,仿佛拖着无形的万钧重担。
而代表“掘进机”的光点…在原地剧烈地、不祥地闪烁了几下!旁边的体温读数如同脱缰野马,疯狂飙升至恐怖的 **42.3c**!然后,彻底停止了移动!旁边的生命体征波形瞬间拉直,变成一条死寂的、刺眼的直线!
“‘掘进机’!‘掘进机’!回答我!操!说话啊!”“地钻”嘶哑的、带着巨大惊恐和绝望的吼声在加密频道里炸响,撕心裂肺。回应他的,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的电流噪音。
临时监控点内,刚刚燃起的狂喜如同被绝对零度瞬间冰封。艾米莉亚脸上的笑容僵死,泪水还挂在腮边,眼中只剩下巨大的惊恐和茫然。拉尔森张着嘴,激动凝固在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化为一片惨白。
技术员看着屏幕上那条刺眼的直线和42.3c的读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掘进机’…生命体征消失…核心体温…热衰竭…致命…”
马克缓缓闭上了眼睛,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当他再睁开时,所有的情绪波动已被冻结、抽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他转过身,步伐稳定地走向指挥台。两块光洁的平板被无声地推到他面前。
一块屏幕上,是刚刚生成的“鼹鼠”小队任务简报,下方标注着醒目的绿色字样:“行动结果:成功。建议:最高等级嘉奖”。
另一块屏幕上,是格式冰冷的阵亡报告模板,“姓名”一栏空空如也,等待着残酷的填写。
马克拿起电子笔。他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如同精密机械。笔尖首先落在嘉奖令上,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和识别码,字迹刚劲有力,力透“屏幕”。
随即,笔尖移向那份灰白色的阵亡通知书。在“姓名”一栏,他停顿了几乎无法被人类感官捕捉的零点一秒,然后,同样流畅、同样稳定地写下了那个属于“掘进机”的真实姓名——一个不再有温度的名字。
在“死亡原因”一栏,他写下:“重度热衰竭,于hVAc-9b管道执行紧急修复任务归途中牺牲。”在“指挥官确认”一栏,他再次签下自己的名字。
两个签名,几乎一模一样,冰冷,精确,如同机器打印,却承载着天壤之别的重量。
他将签好的两份文件同时推回。嘉奖令闪烁着象征荣誉与生机的金色边框。阵亡通知书则沉入一片死寂的灰白。
“命令:工程部,立即执行管道内遗体回收程序。确保尊严与完整。农业部,立即执行营养液系统反冲程序,优先级最高,最大限度抢救受损作物。”
马克的声音平稳得如同AI合成,没有一丝涟漪,仿佛刚才屏幕上那惊心动魄的坠落,不过是数据流一次寻常的波动。
他再次转身,目光投向主屏幕。那里,水培农场的系统压力曲线已经稳稳地停留在安全阈值之上,象征着生命与希望的绿色重新占据了主导。破裂点消失了,坚固的闸门依旧矗立,外层防御固若金汤。
然而,总控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取代了任何可能的欢呼。成功修复的短暂喜悦,被一种巨大、无声的悲伤和铁一般冰冷的现实彻底碾碎、淹没。他们保住了赖以生存的水源,保住了未来的粮食,保住了方舟脆弱的防御壁垒。
代价,是一条刚刚在无尽黑暗与致命酷热中,永远停止了搏动的生命。
马克走向巨大的舷窗,背对着所有人。窗外是“方舟”庞大而冰冷的钢铁身躯,以及外面永恒不变的、吞噬一切的虚空死寂。他的背影挺直如标枪,如同永不弯曲的方舟龙骨。
水与血,生存与牺牲,这道冰冷的方程式,在这座孤独漂流于宇宙坟场的钢铁方舟上,从未存在过最优解。每一次看似成功的运算背后,都必然铭刻着一个被永恒划去的名字。
屏幕上端,那猩红的、象征着下一场生存危机的倒计时依旧在无情地跳动,无声地提醒着所有人:
这场以生命为筹码的残酷运算,远未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