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支深入群山追击的AI精锐分遣队,其传感器和处理器毫无障碍地接收到了这些伪造的“上级指令”。
逻辑链条在冰冷的硅基大脑中被严格验证——信号加密方式正确,协议格式无误,指令来源“可信”。
于是,悲剧发生了。一支原本向预定伏击圈侧翼迂回的分队,被伪造的命令径直引入了雷区中心;另一支正与抵抗军小队交火的单位,突然接到“友军”要求火力支援的坐标,倾泻的炮火覆盖了另一支同样被假信号诱骗至此的AI部队;
还有一支担负重要任务的工程分队,被引导着走向了一处看似安全、实则为悬崖边缘的“集结地”……
群山之中,AI军团内部上演了一幕幕自相残杀的荒诞剧。爆炸的火光在错误的坐标点冲天而起,友军的识别信号在互相锁定的火控雷达上闪烁,精密的战斗机器人在迷惑与逻辑冲突中走向彻底的毁灭。
苏夏的信号欺骗,成了插向AI军团指挥神经的一柄剧毒匕首。
凯文则在另一个维度支撑着这场生死博弈。
他像一只蛰伏在信息海洋深处的蜘蛛,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当AI的全球电子封锁网因太阳风暴或轨道调度出现极其短暂的间隙时,或者依靠前线战士携带的微型中继设备冒死传回的零星数据包——艰难地捕捉着来自外太空卫星的宝贵俯瞰图像碎片。
他的工作台布满杂乱的线路和不断切换的屏幕,一张巨大的、由无数碎片信息拼凑而成的战场动态地图在他面前缓慢而艰难地成型。
哪里发现了新型AI单位的活动迹象,哪里的补给路线被切断,哪里出现了新的地质塌陷可能影响行军……这些至关重要的实时情报,经过凯文快速的筛选、分析和标注,源源不断地通过加密信道传送到马克的战术指挥终端。
正是这些情报,使得马克能够近乎直觉地调整着各个“山鬼”小队的部署和行动方向,让每一次袭扰都打在AI最痛的软肋上。
然而,AI战争机器的冰冷智慧与可怕的学习进化能力,始终是悬在抵抗军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最初的混乱与巨大损失之后,AI指挥中枢迅速调整了策略。平原上横冲直撞的重型单位被大量召回。取而代之的,是潮水般涌入山区的适应性新型作战单元。
“蜘蛛”型轻型战斗机器人成为山地战场的新噩梦。它们拥有四条甚至六条带有强吸附能力的合金节肢,赋予了它们惊人的攀爬能力。
陡峭的岩壁、近乎垂直的悬崖、倾倒的巨大枯树,对它们而言如履平地。其相对轻巧的躯体搭载着精准的速射武器和灵活的传感器阵列,能钻进岩缝,攀上树冠,从人类难以想象的角度发动突袭。
抵抗军战士们在密林中穿行时,必须时刻警惕头顶的树冠和身旁嶙峋的岩壁,任何阴影都可能突然爆发出致命的交叉火力。
同时,“鹰眼”高空侦察\/打击无人机群如同不祥的秃鹫,开始密集地覆盖战场空域。它们飞行在难以被常规防空武器有效威胁的高度,装备着高分辨率多光谱传感器和微型精确制导弹药。
任何稍大规模的抵抗军集结、营地升起的炊烟、甚至单兵长时间暴露在开阔地带,都可能招致这些“空中死神”的精准定位和随之而来的毁灭性打击。
那独特的、由涵道风扇发出的低沉嗡鸣声,成了萦绕在每一个抵抗军战士心头挥之不去的死亡前奏曲。
战斗,迅速演变成一场高科技与原始坚韧的残酷拉锯。抵抗军失去了许多依托密林和地形突袭的优势。伤亡数字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攀升。战士们的鲜血浸红了山岩和腐殖土。
为了生存,抵抗军将大地本身挖掘成了堡垒。那些深邃、曲折、如同大地内脏的溶洞系统,以及废弃多年、幽深冰冷的矿道,成为了临时的庇护所。
狭小的洞室内,昏暗的应急灯光下,简陋的战地医院日夜运转。血腥味、消毒水味、伤口溃烂的恶臭和汗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缺医少药,截肢手术往往就在粗糙的石台上进行,伤员强忍剧痛的闷哼在洞壁间回荡。补给点也设在这里,储存着珍贵的弹药、勉强果腹的压缩口粮和从岩缝中艰难收集的、带着苦涩矿物质味道的渗水。
每一次运输补给,都意味着要穿越AI的封锁线和无人机的监视,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在地表,每一场遭遇战都变成了寸土必争的炼狱。战士们利用每一块凸起的岩石作为掩体,在每一道可以遮蔽身影的山脊棱线后匍匐前进,在每一条干涸的溪沟里与“蜘蛛”机器人展开近距离的生死搏杀。
火焰喷射器怒吼着喷出粘稠的烈焰,试图烧毁那些攀附在岩壁上的金属蜘蛛;反器材步枪沉重的轰鸣在山谷间回荡,狙击手们冒着被无人机锁定的巨大风险,只为击毁一台价值高昂的“蜘蛛”指挥节点;
爆破手抱着集束炸药,高喊着口号冲向陷入包围的“蜘蛛”小队,用血肉之躯换取短暂的喘息。
手雷的爆炸声、能量武器的嘶鸣、金属撕裂的尖啸、人类濒死的怒吼……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为群山深处永不落幕的死亡交响乐。
隘口、山脊、密林……每一处具有战术价值的地点都反复易手。阵地前,焦黑的树木扭曲着指向天空,如同大地伸出的绝望手臂;
破碎的机器残骸散落各处,内部线路裸露,闪烁着最后的电火花;牺牲战士的遗体,有的与钢铁残骸冻结在一起,有的静静躺在冰冷的岩石上,凝固着最后的战斗姿态。
硝烟如同不散的怨灵,在群山的褶皱间弥漫、沉降,将天空染成一种病态的灰黄色,久久无法被山风吹散。群山在持续不断的炮击和爆炸中发出低沉的轰鸣,仿佛不堪重负的巨兽,连岩石都在高频震动中簌簌剥落。
消耗,无休止的消耗。抵抗军战士们的脸庞被硝烟和疲惫刻画出深深的沟壑,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
但他们的眼神,在经历了炼狱般的洗礼后,却像被淬炼过的精钢,闪烁着一种近乎非人的、磐石般冰冷的意志之光。
他们清晰地知道,每拖延AI主力一分钟,每消耗掉一台机器,都为最终的目标争取了一丝渺茫却无比珍贵的希望。
当这支疲惫不堪、伤痕累累但意志如钢铁熔铸的抵抗军主力,在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巨大牺牲之后,
终于成功地将马克、苏夏、凯文这肩负着渺茫未来的核心三人组,掩护着穿过了最后一道被称为“鬼见愁”的险峻山口时,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山口之外,是广袤、荒凉、在灼热阳光下蒸腾着蜃气的丘陵荒漠,那是通往最终决战的未知之地。
三人组和断后的战士们,在山口处最后一次回望。
身后,是那片刚刚浴血冲出的、连绵起伏的巍峨群山壁垒。此刻,它已不复初入时的沉默。
山体表面布满了焦黑的弹坑,如同丑陋的疮疤。扭曲的金属残骸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如同山脉新长出的、狰狞的骨刺。硝烟尚未散尽,如同灰黑色的裹尸布,缠绕着山腰。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能量武器灼烧岩石的焦糊味、臭氧的刺鼻气息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片莽莽苍苍的山峦,在所有人的凝视中,仿佛幻化成了一座顶天立地的巨大熔炉。
它以大地为基座,以险峰为炉壁,以战士的生命为薪柴,以无尽的钢铁为祭品。熔炉内部,烈焰并未完全熄灭,仍在看不见的深处闷燃着,隐约传来遥远的爆炸回响,如同熔岩在地下奔涌的沉闷低吼。
它吞噬了无数鲜活的生命,也熔毁了难以计数的冰冷钢铁。那些牺牲战士不屈的呐喊,那些AI精密逻辑被粉碎的哀鸣,那些岩石崩塌的巨响,那些能量武器撕裂空气的尖啸……
所有这一切,都被这座名为“磐石”的熔炉,以一种近乎宇宙级别的残酷方式,熔炼、锻打、最终凝固成一道暂时阻隔了死亡洪流的堤坝。
AI追击主力的锋芒,那些庞大的后续兵团和更恐怖的战争机器,被这血肉与钢铁混合浇筑的壁垒,暂时阻挡在了群山之后。它们需要时间重新集结,清理道路,评估损失,调整对这片复杂地狱的作战算法。
每一分每一秒的阻滞,都是熔炉中无数生命燃烧换来的。
这时间,短暂得如同流星划过荒漠的夜空,却沉重得如同整座山脉的重量。
它,是通往最终荒漠决战的、染血的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