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北屿被那句“我来处理”砸得心口剧震,远比后背的烫伤更让他难受。
他猛地伸出手,不顾后背牵扯的疼痛,也忘了手上可能残留的血腥气,一把将鹿卿紧紧抱进怀里。
动作甚至带着点凶狠,仿佛要把这个刚刚说出冰冷话语的人揉碎了,重新塞回那个温柔干净的壳子里。
“不行!”祁北屿的声音闷在鹿卿的颈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甚至有些发颤,“绝对不行!”
鹿卿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身体传来的细微颤抖。
“卿卿……”祁北屿抬起头,眼眶红得厉害,琥珀色的眼眸里蒙着一层水汽,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滚烫的油汤浇在身上他没哼一声,此刻却因为鹿卿一句话,委屈得像是被全世界欺负了。
“你干干净净的就好!那些脏东西……”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那些血……那些恶心的玩意儿……碰都不准碰!想都不准想!”
他怎么舍得?祁北屿的心在嘶吼。
当初把这个人当玩具一样捡回来,看着他像块璞玉,就想着要把他放在最干净的地方护着,让他永远不染尘埃。
他怎么能让卿卿去碰那些东西?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明白今天晚上本来就不是鹿卿的错,鹿卿只是不想让场面变的血腥,只是不想让自己沾染更多的鲜血,鹿卿又怎么会知道那个熊孩子会突然暴走。
受害者有罪论?卿卿才是受害者,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坏人的错,关卿卿什么事?
鹿卿看着那双通红的、写满了心疼和固执的眼睛,所有刚刚凝聚起来的冰冷决心,瞬间被击得粉碎。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不在乎”,想说“我不能总让你挡在前面”,可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伸手,小心翼翼地回抱住祁北屿,避开他后背的伤处。
“好……”鹿卿的声音哑得厉害,“不碰。”
祁北屿这才像是得了保证,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但依旧紧紧抱着鹿卿,把脸埋在他肩头,贪婪地汲取着那份能洗涤一切污秽的干净气息。
恶就让他来做,祁北屿在心里发誓。
他愿意做卿卿手里最脏的那把刀,斩断所有伸向他的恶意。
卿卿只需要……永远像现在这样,干干净净地待在他身边就好。
回家的路上,鹿卿坚持让祁北屿趴在后座,避免后背的伤口被座椅摩擦。
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消毒水的气息,取代了来时两只小猫留在车里的奶味。
气氛有些沉凝。
祁北屿侧着脸趴在柔软的靠垫上,后背的疼痛一阵阵传来,火辣辣的。
他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昏黄的路灯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卿卿,”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病后的虚弱,却异常清晰,“善良不是错。”
鹿卿坐在他旁边,闻言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错的是分不清对象,看不清人心。”祁北屿的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像是在对鹿卿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对值得的人掏心掏肺,那叫赤诚;对豺狼虎豹也心慈手软,那叫……蠢。”
他用了一个很直白甚至有些粗鲁的词,却异常精准。
“就像今天那一家子,”祁北屿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那个小崽子,眼神里只有恶意和得意,没有半点孩子的天真。那对父母,自私贪婪,是非不分。他们的‘恶’,是刻在骨子里的。你跟他们讲道理?呵……他们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然后变本加厉地扑上来撕咬你。”
鹿卿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祁北屿的话像冰冷的锥子,凿开他过去认知的的那道坎,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现实。
“这个世界,”祁北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没你想的那么安全。或者说,它从来就没安全过。表面上的歌舞升平,底下藏着多少肮脏和算计?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在乎的人,这才是最重要的。别人的无知?别人的恶?凭什么要我们用自己的血去买单?”
他的话音落下,车厢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时,前排副驾驶一直沉默的保镖老陈,透过后视镜看了看鹿卿沉思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声音沉稳:“鹿先生,祁总说得对。”
鹿卿看向他。
老陈是祁家的老人了,跟着祁北屿的父亲,后来被派来保护祁北屿,见过太多风浪。
“几年前,祁氏有个老员工,人特别好,老实本分,心也善。”老陈缓缓说道,“有次下班路上,看到两个小年轻在巷子里打架,打得挺凶,都见血了。他好心上去劝架,结果呢?那两个打红眼的混混,以为他是对方叫来的帮手,抄起地上的砖头就朝他脑袋砸……人就那么没了,家里老婆孩子哭得昏天黑地。”
老陈叹了口气:“后来查清楚了,那两个混混就是街头小流氓,因为一点口角打起来的。跟老员工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错就错在,不该在那种时候,用自己的善良去赌别人的良知。有时候,不是好心就有好报的。”
他顿了顿,透过后视镜看着鹿卿,眼神带着诚恳的劝诫:“鹿先生,祁总不是不让您善良。是希望您的善良,带着锋芒,带着警惕。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您想保护的人。对陌生人,尤其是那种带着戾气和恶意的陌生人,保持距离,甚至……必要的强硬,不是错。”
鹿卿静静地听着,窗外光影流转,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
老陈的话,祁北屿的话,还有火锅店里那滚烫的油汤、凄厉的惨叫、绝望的恐惧……一幕幕在他脑海里交织、碰撞。
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他的心防。
不是绝望,而是一种……沉重的清醒。
他仿佛一夜之间,被强行拽离了那个由现代文明和道德准则构筑的温室,赤裸裸地面对这个小说世界丛林法则的残酷本质。
是啊,他是在一本小说里,这里的规则又怎么能和现代的那种道德准则相比呢?
这里没有那么好的治安,没有那么多纯粹善良的人,谁不是为了活着而努力。
保护自己……保护在乎的人…… 鹿卿的目光落在祁北屿苍白的侧脸上,落在他被纱布包裹的后背轮廓上。
这个总是用最激烈、最极端的方式保护着他的小疯子……他不能再让他因为自己的“天真”而受伤了。
祁北屿看着鹿卿陷入沉思、眼神不断变化的模样,知道他听进去了。
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稍微挪开了一点。
他疲惫地闭上眼,后背的疼痛似乎也缓解了些许。
车子驶入别墅区,缓缓停稳。
鹿卿小心翼翼地扶着祁北屿下车,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祁北屿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后背的伤让他动作还是有些僵硬和迟缓。
刚打开家门,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带着点奶气的“喵喵”声。
只见一道银灰色的影子像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是丧彪。
它本来正和在猫爬架上玩闹,听到开门声立刻警觉地竖起耳朵。
当它冲到近前,小鼻子习惯性地嗅了嗅祁北屿的裤脚时,动作猛地僵住了!
它闻到了!
消毒水、药膏的刺鼻气味之下,掩盖不住的是……那股它极其熟悉的、属于主人血液的铁锈味!虽然已经很淡,但丧彪的嗅觉何其灵敏!
“喵?!” 丧彪瞬间炸毛,圆溜溜的猫眼瞪得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它绕着祁北屿的脚边焦躁地转了两圈,小爪子不安地扒拉着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急促而低沉的“呜呜”声。
丧彪:“喵!!!”(笨蛋主人你怎么了?!)
祁北屿低头看着脚边惊慌失措的傻猫,心里那点因为手上沾染血腥而残留的阴霾,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冲散了。
这只平时总跟他打架、抢卿卿注意力、傲娇得要命的傻猫,每次他受伤,都会第一时间跑过来,用它的方式表达着笨拙的关心。
他慢慢蹲下身,动作牵扯到后背,疼得他眉头微蹙,他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轻抚摸着丧彪柔软却紧绷的脊背。
“没事了,傻猫。”祁北屿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温柔和疲惫。
丧彪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
它不再焦躁地转圈,而是小心翼翼地凑近祁北屿,用毛茸茸的脑袋一下下地、轻轻地拱着祁北屿垂落的手心,喉咙里发出委屈又心疼的呼噜声,那双漂亮的猫眼里,水光盈盈。
丧彪:“喵!”(别怕……我在呢……) 它仿佛在用这种方式笨拙地安慰着祁北屿。
鹿卿怀里抱着新来的。
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没有像刚刚来那样好奇地东张西望,而是缩在鹿卿臂弯里,怯生生地探出小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看祁北屿,又看看围着他呜咽的丧彪,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疑惑。
鹿卿看着眼前这一幕:祁北屿苍白着脸,蹲在地上,温柔地抚摸着怀里呜咽的丧彪;丧彪则一反常态地温顺安静,依偎在主人身边,用身体传递着无声的慰藉;而怀里懵懂的,则睁着纯净的眼睛,懵懂地注视着这一切。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温暖的落地灯,柔和的光线笼罩着这一人两猫,空气中弥漫着药味、猫咪身上干净的绒毛气息,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无声的温情。
祁北屿没有立刻起身,就这么静静地蹲着,感受着手心丧彪传递过来的、属于生命的温热和依赖。
后背的疼痛依旧清晰,但心口那块因为杀戮而冻结的角落,似乎正在被这小小的温暖一点点融化。
还好……家里还有这两个小东西,还有……卿卿。
此时的祁北屿满心的疲惫。
鹿卿也没有催促,他抱着,安静地站在一旁。
看着祁北屿难得流露出的脆弱和依赖,看着他与丧彪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羁绊,看着这充满烟火气又带着伤痕的温馨画面。
他心中的那份冰冷的决心,并没有消失,只是沉淀了下去,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定。
保护他。
鹿卿的目光落在祁北屿被纱布包裹的后背上,落在丧彪依偎着的、微微颤抖的手上。
用他能接受的方式,用更聪明、更有效的方式。
绝不再让任何污秽和伤害,靠近他珍视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