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配结果出来后,莱维斯来找过他,这只素来冷淡的蓝发雌虫红了眼眶,他压抑道:“对不起,路西安,我阻止不了……”
他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要忏悔,路西安已经没有心情去揣度了。
他不知道是怎么走到登记室里去的。
基兰刚从修复舱出来不久,坐在轮椅上,这只雌虫看到他来,眼睛亮了亮,已经升任元帅的雌虫眼底青黑,脸色苍白,是他从未见过的颓靡模样,却偏要强装镇定地来看自己,粉瞳认真又流连地看着路西安:“陛下,我想念您。”
没有说匹配的事,没有让他授予保住下半辈子的功勋,没有让他守住元帅这个头衔,也没有向他诉说从悬崖跌落的苦楚,而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我想念您”。
路西安差点溃不成军。
媒体蜂蛹堵在登记所外,莱维斯站在他身后,路西安嗓子干涩得要冒火,几个单纯的词句也说得半生不熟:“你这只泥巴做的野种。”
粉瞳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大概基兰在经受打击之后,精神也极度脆弱,他看了看路西安,又看了看莱维斯,几乎是一种乞求的姿态:“今天是登记日……说一说好话吧,陛下?”
路西安的心抽痛,他在一瞬睁大眼睛,感受着酸涩将他的鼻尖,将他的肺腑淹没:“……是最让虫丢脸的虫后。”
他要这么说,他必须要这么说,将这只雌虫推得再远一些,推到安全的地方。
他可以是路西安匹配的虫,但不能是路西安的虫。
那双眸子彻底黯淡下来。
他们沉默地走完了既定程序,不像是刚完成匹配的雌虫和雄虫,更像是来参加葬礼。
在签字的前一刻,即便莱维斯在旁边看着他们,路西安还是开了口:“我讨厌这个匹配结果,我后悔了。”
他后悔了。
他这些年应该离基兰远一点,再远一点。
基兰却猛然抓住他的手,不顾莱维斯的呵斥,这双眸子里不知何时布满了红血丝:“陛下,不能后悔的……”
“不能就这样……把我丢弃。”
路西安猛然甩开他的手:“你是什么很重要的虫吗?”就这样说话,他想,很容易的,虽然呼吸都如同被灼烧,他想冷笑一声,但是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他没有力气了,“既然元帅做这个选择,那就承担一切后果。”
他按下了自己的指纹,签下了强制雌君脱离工作和限制活动范围的协议,他想着,这只雌虫或许就能离开他,又或者,在自己尽最大努力将他送走时,这只雌虫不会像星舰那次不要命地来救他。
他越恨我,他越安全。
这样基兰就不会落得和他手下的虫,落得和莱肯一样的下场。
路西安就是这样催眠自己,努力不去看基兰的表情。
莱维斯却松了一口气,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温和又爱怜道:“没关系的,路西安,哥哥不会让那只雌虫碰到你。”
莱维斯面上确实是因为上次的事情真心悔过,想当好好雌兄的样子。路西安抬头笑了笑,垂头便冷下脸来,在成熟期时,雄保会更新了追踪技术,他从前一直以为自己光脑连通的信息会直接送到公爵手里,直到追踪的虫查到,信号源一直在主星。
黎塞留公爵时常去别的星外出视察,留在主星的只有莱维斯。
而这只虫在他面前一直装作不知情。
他的计划一次次被打断,很难说究竟是谁的手笔。
路西安尚且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很快就懂了。虫宫的守卫力量加强了一倍,将里外围得密不透风。路西安下飞舰的时候愣了一下,恍然无法分清这是不是一个精致的监牢。
他竟然有些安心,这样就好了,等到基兰平静下来,他再找机会顺水推舟解除匹配。
但他也忘记了,他爱上了一个强大到了极点,甚至看上去无所不能的虫。
基兰在夜里,出现在了他的床边。
这只雌虫用尽了所有力气,瘸着腿,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戒备森严的虫宫,不知道他找了什么途径,背部血肉模糊,左臂还在淌血,他在黑暗里,粉瞳散发出淡淡的光芒,静静地看着路西安。
“路西安……陛下……”他呢喃着,坐了上来,比苦橘还浓郁的思念将路西安淹没,他无法呼吸,信息素腺体肿胀发疼,基兰只是低声靠在他耳边,轻轻喘气:“我好想你……外出期限是三年,但是前线紧张……”
路西安压抑着声线:“你不用解释。”
基兰没有被打击到,他自顾自地说:“在前线……我一直想着陛下,他们拿了我一管血做匹配,我本来是拒绝的,不想离开我的陛下,但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次或许可以撞大运了。”
“陛下……我虽然腿不能用,但是其他地方都是好的,这些年的功绩资产也积攒了很多……”
他在说什么啊?
路西安捂住自己的眼睛,努力维持在崩溃的边缘。
这只从来不向谁低头的雌虫,把自己残余的价值一点点拆解上供。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唇,没有回应。
“是路西安受委屈了吗?是我不在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吗?”基兰起伏着,语气时断时续,有时像在迫切地逼问,有时又像在哀哀地恳求,“陛下,告诉我,和我说,不要这样……”
这场交欢对于他们彼此都是折磨。
如果说在登记室的雌虫,那时他再被拉一把,似乎又能变回从前那个生机勃勃,恣意言笑的样子,那眼前这只虫,便已经放弃了所有希望,发泄一般将话语全部倾吐而出。
“我都忘记了……”路西安在一切结束后,慢慢地说,“你也忘了吧……”
基兰在他耳旁有些沉重地呼吸着,路西安这才绝望地意识到,他连这一点灼热的呼吸,都仍在贪恋。
他好想抱一抱这只虫,想埋在他的怀里,感受那炙热的温度,向他诉说这些年的害怕和委屈。因为基兰一定会认真听,一定会用大掌轻轻抚摸他的后脑,他们躺在一起,就像刺猬张开柔软的腹部相互取暖。
他会告诉他不用怕,不用假装,只管拥抱他。
只管拥抱他。
脆弱如深渊将他吞没,但路西安又强行将自己一点点从这个泥沼中拔出。
雌虫缓缓起身,他的左腿粗糙绑着支撑架,此刻有许多地方已经磨蹭出血。他的声音冷涩:“我忘不了。”
路西安在黑暗中,眼角的湿润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
“不要再来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基兰的气味消失了,路西安揪住自己的领口,激烈地喘气,他的嗓子干涩发呕,心脏像被搅在一起,腺体已经枯竭到了极致,他没有用抑制剂,任由颈后的疼扩散到了全身,冷汗涔涔地缩在墙角,似乎这就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惩罚言不由衷的冷漠,更惩罚痴心妄想的愚蠢。
精神体的基兰抱住记忆里的陛下,尽管他触摸不到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基兰还是坚持道:“陛下,不疼不疼,抱一抱……”
他的心也要被撕成两半,当初因为战场的打击,精神海在暴乱的边缘,只觉得他的路西安对他彻底冷淡下来,仿佛也看不起他这个平民出身的瘸腿元帅。
他怎么会这样想他的路西安。
他独自咽下所有苦衷,忍着失去朋友的痛楚,忍着被监禁的郁闷,忍着未来注定发疯的恐惧,因为他的到来时刻活在惴惴不安和痛苦当中,却从来不对他多说一个字。
陛下……您也是一只蠢蠢的雄虫。
“陛下……快醒来吧,陛下。”基兰贴在他的耳侧,着魔一般嘶哑地喃喃,“我想抱抱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