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的水刚化了三分冰,渔场场长李大彭就扛着半麻袋米糠冲进审批科,蓝布衫上沾着的鱼鳞在暖气片热气里泛着微光,像撒了把碎煤渣。高小林正用烤火煤炉热着搪瓷缸里的老鹰茶,看见李大彭的解放鞋在青砖上踩出带米糠的脚印,活像审批机卡壳时漏出的齿轮碎渣。
\"高科长!\" 李大彭的旱烟袋在腰间晃得叮当响,麻袋口的米糠扑簌簌往下掉,\"咱渔场的鱼苗最近闹绝食,\" 他掏出皱巴巴的《水产饲料革新申请书》,纸页间夹着片鱼鳞,\"就靠这米糠救场!您看这成分 ——\" 他突然从麻袋里抓出把米糠,对着阳光筛了筛,\"比粮站的麦麸还细,鱼吃了能吐泡泡,泡比您盖的公章还圆!\"
高小林盯着申请书上的 \"革命性营养配方\" 几个字,钢笔尖在 \"米糠蛋白质含量\" 栏画了个歪扭的问号。他心想,去年审批肯德鸡时,李大彭还在抱怨饲料玉米被审批机卡壳,现在倒好,直接拿喂猪的米糠养鱼,还说鱼泡比公章圆 —— 这牛皮吹得比赵师傅的擀面杖还直。
\"李场长,\" 高小林敲了敲申请书,米糠渣掉在《烤火煤炉安全距离审批表》上,\"鱼吃米糠,跟咱批不批有啥关系?\" 李大彭急得直搓手,旱烟袋锅子差点敲到审批机:\"高科长您不知道,\" 他压低声音,像在说煤球厂的私房话,\"粮站说米糠属 ' 粮食副产品 ',得咱粮食局先批 ' 非粮用途 ',不然鱼吃了算 ' 跨物种抢粮 '!\"
老马的旱烟袋在烟灰缸敲出三声,探过头来,镜片上蒙着米糠灰:\"李场长,\" 他的算盘珠子沾着烤红薯渣,\"1975 年有个公社拿稻壳喂鸭,最后批了三个月,鸭子都学会嗑瓜子了。\" 李大彭的脸顿时白过鱼鳞:\"老马您可别吓我,\" 他指着申请书上的红圈,\"咱这米糠经过九道筛子,比陈股长的放大镜还细!\"
实习生王小五缩在烤火煤炉旁,趁人不注意把米糠塞进审批机缝,煤屑混着米糠在地上画出歪扭的鱼形:\"高科长,\" 他的棉鞋还沾着昨晚偷钓的鱼鳞,\"李场长的米糠要是批下来,咱科中午能喝鱼粥不?\" 高小林瞪他一眼,却看见审批机突然发出 \"咔嗒\" 异响 —— 米糠卡在齿轮缝里,像极了陈永年盖歪的公章。
财务科老张的算盘在门框上蹦得山响,探过头时搪瓷缸里的米糠茶晃出边沿:\"高科长,\" 他的算盘缺了颗珠子,\"饲料审批得走 ' 粮食衍生品科目 ',\" 珠子哗啦作响,\"光米糠筛子的孔径检测费就够买两担煤。\" 高小林看着老张鼻尖上的米糠,突然想起书报亭老周的饼干审批,同样是把简单事搅成浑水:\"记在 ' 办公用品 ' 名下,\" 他指了指审批机,\"就说买的是防卡壳筛子。\"
陈永年的放大镜不知何时对准了米糠,镜片映着碎屑:\"小高,\" 他的中山装口袋露出半截红绳,\"米糠的颗粒度得按《1962 年粮食加工规范》来,\" 笔尖戳着李大彭的麻袋,\"超过 0.3 毫米属 ' 粗粮违规 ',得扣三成饲料配额。\" 李大彭的手抖得厉害,米糠从指缝漏出,在地上堆成小丘,像极了审批科的文件山。
\"陈股长,\" 高小林赶紧打圆场,抓起把米糠对着灯光看,\"您看这颗粒,\" 他冲李大彭眨眼,\"正好能塞进审批机的齿轮缝,比赵师傅的润滑油还管用,\" 又指着申请书,\"就说米糠颗粒度对应审批环节数,0.3 毫米代表咱科的三级审批。\" 陈永年这才点头,放大镜却又对准了 \"鱼泡直径\" 栏:\"鱼泡超过公章尺寸,\" 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得附《水产气泡与粮食安全关联性报告》。\"
李大彭突然从麻袋里掏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泡在福尔马林里的鱼泡:\"陈股长您看!\" 他的手在玻璃瓶上呵气,\"这是咱渔场的 ' 公章鱼 ',\" 鱼泡圆滚滚的,在灯光下泛着微光,\"泡壁厚度跟您的公章边一样宽!\" 高小林看着玻璃瓶里的鱼泡,突然想起审批机顶端的五角星徽章,在煤球炉火里也是这么泛着油光。
新人小李抱着《水产饲料审批大典》冲进来,镜片上沾着米糠:\"高科长,\" 他的笔记本里掉出张粮票,\"大典第 27 章写着 ' 非粮饲料需附动物食用视频 ',\" 他指着李大彭的麻袋,\"得拍鱼吃米糠的慢镜头,还要测鱼泡的上升速度。\" 李大彭听得直摇头,旱烟袋差点掉进米糠堆:\"小李同志,鱼在水里吃东西,咋拍慢镜头?\"
审批机突然发出 \"咣当\" 巨响,王小五偷塞的米糠团卡住了齿轮。赵师傅扛着擀面杖骂骂咧咧进来,蓝布围裙上沾着新蒸的米糠窝头:\"龟儿子机器,\" 他用擀面杖敲了敲审批机,米糠粉尘飘起来,\"比我婆娘的织布机还挑食,\" 突然盯着李大彭的麻袋,\"李场长,给咱科送袋米糠,就当机器的 ' 粗粮润滑剂 '。\"
高小林看着满地的米糠,突然想起老马说的 1975 年喂鸭事件,再看看李大彭期盼的眼神,突然大笔一挥,在申请书上画了个比鱼泡还圆的红圈:\"批了,\" 他用公章在麻袋上盖了个歪印,\"就叫 ' 工农鱼米循环饲料 ',\" 又指着玻璃瓶里的鱼泡,\"鱼泡比公章圆,说明审批流程圆满。\"
李大彭抱着盖满公章的申请书离开时,麻袋上的红印泥沾着米糠,像极了煤球厂的红土煤球。高小林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荒诞的审批就像嘉陵江的水,看似浑浊,却能养出泡比公章圆的鱼。老马吧嗒着旱烟,望着窗外渔场的木船,船身上 \"审批合格鱼苗\" 的标语比粮食局的门头还醒目:\"高科长,\" 他敲了敲旱烟袋,\"您说咱这审批,是不是把鱼泡都熬成公章汤了?\"
深夜的审批科,煤油灯把高小林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条巨大的鱼。他摸着李大彭送的鱼泡玻璃瓶,突然听见审批机发出 \"咔嗒\" 异响 —— 这次卡的是《鱼泡公章防伪规范》,规范里赫然写着 \"鱼泡直径不得小于公章半径\"。他笑了,心想这大概就是春天的审批启示:当米糠都要盖满公章才能喂鱼,连鱼泡都成了审批的图腾,这机关大院的荒诞,终究是池永远养不活的困塘。
而明天,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渔场的网箱上,李大彭会发现新出的米糠饲料包装上,歪扭的公章印比鱼鳞还亮,陈永年会带着放大镜来查鱼泡的圆度是否达标,赵师傅会继续用擀面杖修审批机,王小五会偷偷在米糠堆里埋烤红薯,而高小林,会在 \"鱼米审批后遗症\" 的头痛中,对着新送来的《水产气泡与烤火煤协同发展规划》画圈 —— 就像机关大院的春天,永远带着公章的红、嘉陵江的潮,和审批机永远修不好的咔嗒声,在米糠与鱼鳞的碰撞中,熬煮着属于这个时代的滑稽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