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霆正全神贯注应付萧媚,完全没注意到这微小的细节。
谢慕依旧闭着眼,仿佛只是昏迷中的无意识动作。
但她的指尖,在蹭过那点污渍后,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彻底无力地垂落。
这一幕,只有离得近、又一直担心盯着她的我看得真切。
一股寒意,比镜渊的冰水还冷,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失望,巨大的失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刚才的愤怒。
萧安国…萧霆…权力…算计…原来如此。
谢慕没说一个字,但这一个无意识的动作,比萧媚的怒骂更让我心寒。
她知道了,或者说,她感觉到了。
萧霆那句“罔顾大局!是犯罪!”在寒潭边炸开,像块冰坨子砸进心窝子。
他抱着昏迷的谢慕,一副痛心疾首的领导者模样,仿佛我们几个才是搅乱乾坤的祸首。
我喉咙里一股腥甜往上涌,一半是强行催动“炁付宝”的反噬,一半是给这孙子气的。
手腕上的青椒手链烫得吓人,青黑光芒吞吐不定,里头那股刚吞下去的蟠螭兽元正闹腾得欢。
“放你娘的罗圈屁!”陈铁山直接炸了,一个刚猛无比的大汉竟被他气得脸通红,化身泼妇一样指着萧霆的鼻子就骂,“萧霆!你眼睛让蛤蟆尿糊了?还是脑子让门挤了?那畜生都他妈快把谢慕生吞了!要不是王尚玩命把那破元丹抽出来,我们这会儿都在它肚子里开联欢会呢!还水脉?还大局?你早干嘛去了?求我们帮忙的时候怎么不提大局?现在跳出来当青天大老爷了?脸呢?腚还要不要了?!”
他这次骂得又快又脆,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萧霆那张义正辞严的脸上。
认识陈铁山这么久,要让他冲锋陷阵,他一无往前。
但让他骂人动嘴,他会腼腆的像个大姑娘一样,这次萧霆的表现可真是把老实人给逼急眼了。
几个围上来的异管局医疗组队员都僵在原地,眼神在萧霆和我们之间来回瞟,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
袁宝也气得直跳脚,要不是灰小仙死死咬住他裤腿,他那五仙镇岳锏估计已经抡萧霆脑门上了:“就是!那破长虫都烂到芯子里了,浑身上下冒黑气,跟侍神宗那帮孙子一个味儿!留着它才是祸害!萧哥,你这翻脸不认人的本事,跟你爹真是…一脉相承!”他最后几个字压低了声音,但那份鄙夷清清楚楚。
陈铁山闷哼一声,把肩上扛着的、刚从镜渊崩碎边缘抢回来的玄鳞观最后几个昏迷弟子扔到医疗担架上。
他那把拍碎了蟠螭脑袋的大铁锹“哐当”一声杵在泥地里,砸出个深坑。
他不再说啥,只是无意间撩起沾满腥臭黑水和蟠螭碎鳞的工装背心下摆时,露出腰侧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皮肉翻卷,还在汩汩冒血。
那无声的控诉,比骂街更有力。
萧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抱着谢慕的手臂明显僵了一下。
他避开一旁萧媚看着自己喷火的眼睛,那个从小乖巧可爱的妹妹,自从跟我们在一起,又师从妙音仙姑以来,变得越发的陌生。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气,声音倒是恢复了点“领导”的平稳:“现在不是争论对错的时候。谢慕伤势危重,必须立刻送回总部救治。医疗组,立刻把所有人伤员带走!王尚,你和青椒的情况特殊,也要接受隔离观察。蟠螭兽元离体引发的连锁反应已经开始,寒潭异动,地脉不稳,我们必须立刻评估风险,采取应急措施!这是命令!”
他身后的异管局探员立刻围了上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架势,要把我们和伤员分开带走。
“滚开!”萧媚竟然像只护崽的母豹子,挡在我和担架前,苗刀都抽出一半,寒光闪闪,“我们自己有地方治!不劳烦你们异管局的大驾!我师父的手段,比你们那破医疗中心强一百倍!”
萧霆眉头紧锁:“小妹!别胡闹!这是程序…”
“我不管!”萧媚寸步不让,骨子里萧家那股子劲头展示的淋漓尽致。
我压下翻腾的气血和那股彻骨的寒意,按住萧媚的手。
我看向萧霆,眼神里什么情绪都没有,空洞得吓人,“就不劳费心了。我们回仙姑那。”
说罢,我们几个毅然决然的往外走去。
萧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知道,如果采取强制措施,恐怕最后的结局一定是两败俱伤。
见我们如此决绝,他不再说什么,立刻指挥医疗组小心翼翼地抬走其他伤员。
萧媚狠狠瞪了萧霆一眼,那眼神像刀子,“哥,你最好祈祷谢慕没事!否则…” 她没说完,但那份冰冷的威胁,比任何狠话都瘆人。
她对自己哥哥的行为也是失望至极,转身拽着我就走:“我们走!仙姑肯定有法子!”
袁宝对着萧霆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扶着走路还有点打晃的陈铁山,灰小仙蔫头耷脑地蹲在袁宝肩上。
我们五人一鼠,浑身浴血,狼狈不堪,在异管局探员们复杂各异的目光注视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混乱冰冷的寒潭。
妙音仙姑已经离开养猪场,她的药庐藏在京郊一片终年云雾缭绕的山坳里,空气里常年飘着草药的苦涩和蛊虫特有的腥甜。
谢慕靠坐在竹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左臂缠着厚厚的药布,隐隐透出草药的青气。
萧媚正小心翼翼地给她换药,指尖蘸着碧绿色的药膏,动作轻柔。
“嘶…”药膏触及伤口深处残留的镜渊阴寒之气,谢慕还是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忍着点,溯光蛊钻得太深,差点伤到筋络。”萧媚皱着眉,语气带着心疼,“那镜渊的阴寒邪毒最是难缠,沾上一点就如跗骨之蛆。要不是仙姑的‘碧磷蛊膏’,你这胳膊怕是要废一半。”
谢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总比留在那鬼地方强。”她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暮色里,有些失神,“只是…没想到玄鳞观一役,会弄成这样。
蟠螭明明是祸患,却被他说成…镇守水脉的祥瑞。”
她没提萧霆的名字,但药庐里的人都心知肚明。
“哼!”萧媚冷哼一声,手中的药罐重重往旁边茶几上一顿,“祥瑞?祥瑞个屁!他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蟠螭没了,他萧副局长‘力挽狂澜’的功劳没了,还凭空多了个水脉动荡的烂摊子!不把屎盆子扣我们头上,他怎么往上爬?跟我爸一样,权力比命还重!”她越说越气,萧家骨子里的烈性让她毫不掩饰鄙夷,“要不是看在他是我哥的份上,我真想给他下个‘肠穿肚烂蛊’,让他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动荡’!”
谢慕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失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头,比手臂的伤更让她难受。
她想起萧安国生前对权柄的执着,想起蟠螭兽元被我夺走时萧霆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惊怒与算计。
萧家父子…终究是一脉相承。
她默默将那份失望压进心底深处,只余下淡淡的疏离。
巨大的木桶里,我整个人泡在滚烫粘稠的绿色药汤里,皮肤像是被一万只毒蚂蚁啃噬,又疼又麻又痒。
妙音仙姑手里捏着根尺把长的金针,正慢悠悠地在我背上那些被蟠螭煞气侵蚀、又被“炁付宝”反噬搞得一塌糊涂的经络穴位上戳来戳去。
每一下都像通了高压电,疼得我龇牙咧嘴,直抽冷气。
“嘶…仙姑…轻点…轻点!您这是救人还是扎仇人呢?”我趴在桶沿,脸都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