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瑶推开玻璃门时，指尖传来的凉意让她打了个激灵。运营1组的开放式办公区骤然安静了一秒，又迅速恢复嘈杂。她数得清有多少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三双，比上周少了至少五双。
态度倒是好了不少，看来昨天管理层的评选结果他们都知道了。
“组长早。”李沫的声音从显示器后传来，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小臂。这个看似佛系的男生正用左手捧着豆浆，右手在机械键盘上敲出密集的节奏，屏幕上的代码行如瀑布般滚动。他其实是运营部里隐藏人才，会写代码，选的工位很特别，电脑屏幕对着视觉死角，不走近是看不出在干什么的，但这也跟他平时从不表现有关，除了慕容瑶知道，其他人谁问他都装傻。
慕容瑶点点头，黑眼圈在晨光下无所遁形。她径直走向茶水间给自己来一杯黑咖啡，回到座位时，听见张雪刻意压低却依然清晰的嗓音，“小萧总说啥……沈甜真叫他‘萧哥哥’？”
“诶，就那几句……”王思连连点头，还没来得及细说。
慕容瑶的咖啡杯突然磕在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叮”。办公区又安静了一瞬。
“九点十五了。”慕容瑶没抬头，声音不算大。窗外，被雨水洗过的天空蓝极了，能见度很高，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张雪很懂事，身下的转椅一滑，迅速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她今天穿了件亮片装饰的上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咖啡因开始发挥作用时，慕容瑶已经整理好文档，并做好保存，才抬起头说道，“昨天我去大学考察了清单里的那几项实用型项目。”
她点击共享按钮，“有几款实用性强的项目其实已经可以走中试，比如医疗机器人核心模块就比预期成熟，可以直接对接中试。”
李沫的豆浆杯突然发出响亮的空吸声。这个平时总爱说“随便”的男生此刻正皱着眉头比对数据，显示器上同时开着四个分析界面。
“昨天交代你们的工作继续做，不管萧氏集团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们都要做好准备。”慕容瑶说道。
“好的，组长，”张雪忙答道。
“大学那边这次提供了这几个项目的实验数据，李沫，你留意一下，有异常再跟我说。”
李沫放下豆浆杯，“没问题。”
“很好。”慕容瑶抿了口咖啡，苦得舌尖发麻，“王思。”
被点名的姑娘立即挺直腰背看过来。
“你昨天做得很好。”慕容瑶看见王思的眼睛亮了起来，“小萧总那边……”她顿了顿，“后续要是有重要会议你跟我一起参加。”
“明白。”
等到中午。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她面前的黑色大衣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这件定制款大衣虽然染上一股油烟味，但是还残留着淡淡的木调香气，袖口处里面还绣着精致的暗纹。
她拿起手机，点开王特助的微信对话框，删删改改好几遍才发出消息：“王特助，小萧总的大衣落在饭馆，现在在我这里，我要怎么转交给你还是邮寄？”
发完消息，她立刻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像是怕看到什么不想看的回复。但没过多久，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慢慢翻转手机——
王特助的消息回复了过来，“慕容小姐，老板昨晚淋雨生病了，在家休养。”
慕容瑶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心脏猛地一缩。“他还好吧？”她迅速敲下这几个字，又觉得自己是不是问得太急切，连忙补了个礼貌的微笑表情。
“烧已经退了，衣服先放您那里，后续我们再联系？”
她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几秒，最终只回了个“好”。
“组长，”王思拿着文件夹走过来，“这是您要的市场分析报告。”
“放桌上吧。”慕容瑶匆忙把大衣收进防尘袋，却还是被眼尖的王思看到。
“这件大衣……”王思欲言又止。
“别人的。”慕容瑶语气平静，“对了，下午的会议材料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王思识趣地没再多问，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坐下。
第四天清晨，周六，慕容瑶正在厨房泡茶，灶台上正煮着鸡蛋，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王特助的消息再次发来：“慕容小姐，老板下午三点会去严新附近办公楼见客户，您顺路的话可以直接送过来吗？”
锅内水滚了起来，发出“咕噜”的提示音，茶叶的香气在厨房弥漫开来。慕容瑶的手指停在键盘上，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
萧莫这是……身体好了？周末还在加班？
她下意识地想了想今天的安排——下午她确实有个约，但并不是完全走不开。
茶杯在她手中微微发烫，热气氤氲中，她想起那天萧莫发红的眼眶。最终，她回复道：“今天没上班，我可能走不开，要不我放萧氏总部前台？”
王特助的回复很快：“最近总部前台在重新布置，可能不太合适。”
慕容瑶抿了抿唇，回了“再联系”就结束了。她转身从碗柜里取出汤碗，却失手打翻了装着筷子的架子，筷子掉了一地。
第七天早晨，运营1组的玻璃门被张雪撞得叮当作响。她抱着一大束向日葵冲进办公区，花瓣上的水珠甩了李沫一键盘。
“中了！沈甜组方案中了！”她把花束砸在空闲的桌上，亮片指甲戳着群邮件截图，“萧氏今早八点发的正式通知！”
李沫默默摘下耳机，抽了张纸巾擦拭机械键盘。这个穿着“go to hell”字样t恤的他面前亮着两台显示器，桌面显示屏展示着沈甜的方案，另一台是笔记本电脑，闪烁着看不懂的数据流。
“留置是什么意思？”王思的声音从工位上传出来。
张雪已经划着转椅凑到王思身边，“就是待定啦！不过沈甜这次可算扬眉吐…… ”她突然噤声，因为慕容瑶正站在门口。
“早。”慕容瑶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脱掉羽绒服露出白色的打底衬衫，她看了眼桌上的向日葵，“客户送的？”
“行政部分配的！”张雪抢着回答，“说是庆祝我们两组都有方案入围。”她偷瞄着慕容瑶的表情，“萧氏选中了沈甜组的方案，我们组方案进入备选池…… ”
慕容瑶点点头，也点开了邮件，她收到的是萧氏集团“抱歉通知”和一些惯用的官方用语。
“我们一开始不就有心理准备。”慕容瑶的语气很平淡。
“也是，”张雪叹了一口气，“1组那几个人又要阴阳怪气了。”
“管不了，”慕容瑶看完邮件关掉窗口，又点开消息看起来，“嘴长在她们身上。对了，李沫，把我们这些天整理的项目数据打包一份，发给沈甜。“”
“好的，”李沫头也没抬。
“哈！”张雪猛地拍桌，“我就说那个白莲…… ”
“那是我们的成果……”王思也想说什么，但看到慕容瑶的表情又沉默下去。
“给她。”慕容瑶的声音从屏幕上方传出，平静得像在讨论不痛不痒的事情，“这是部长的要求，另外记得按公司规定设置权限。”
张雪和王思瞬间都哑火。
午休时间，王特助的消息再次发来：“慕容小姐，这两天我要去外地办公，但我刚确认过老板的日程，这段时间上午九点到十一点都会在办公室。”
慕容瑶正在吃外卖，看到这条消息差点被噎住。
这是……让她直接去萧氏集团找他？她放下筷子，慢慢咀嚼着嘴里的肉，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我不太确定走得开。”她回复道，手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几秒才按下去。
王特助似乎早有准备：“那不如等我回来？能否帮忙送去干洗？我把定位发给你，之后我可以自己去取。”
慕容瑶盯着这条消息，心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她点开定位，发现是城市最有名的cbd核心地段的一家店。
她回复道，“好，难怪，这个衣料我家附近的干洗店不敢接。”
王特助的消息很快过来：“微笑，老板的衣服有专门的护理店铺，谢谢慕容小姐。”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发了个微笑表情包结束了对话。
天气越发冷起来了，天也黑的更早了，下班的时候，窗外，暮色渐沉，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办公桌下纸袋子里的大衣在室内白炽灯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像是无声的催促。
慕容瑶按照导航来到了这家名为“L'Atelier”的店铺。她站在门口，有些惊讶。这家店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整个门面是落地玻璃设计，里面灯火通明，暖黄色的灯光将内部陈设映照得一览无余，看起来更像高级定制店而非干洗店。
推门进去时，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柜台后站着一位穿着三件套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他正在整理一排看上去是真丝实际上应该就是真丝的领带，闻声抬头：“您好，小姐，有什么可以帮您吗？”
慕容瑶环顾四周，店内的格局远比外观更加精致。左侧是一排专业的衣物护理设备，右侧则陈列着各种高端面料样本，后面还隔出了一间工作室。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的休息区——米白色的真皮沙发前摆着水晶茶几，上面放着当季的时尚杂志和插着鲜花的花瓶。
“我是来送洗这件大衣的，”慕容瑶从纸袋中取出那件黑色大衣，递过去，“沾了些饭馆的油烟味和一些雨……”
店主接过衣服，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面料，突然笑了，“这是萧先生的衣服。”
“啊？”慕容瑶心头一跳，“你怎么知道？”
“这件是去年冬季的限定款，全城只有三件。”店主温和地解释，“袖口的暗纹是萧先生特别要求的家族徽记。”他翻开内衬，“而且这里绣着他的名字缩写。”
家族徽记？多冷门的词汇，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萧家还有这种东西，该不会是商标啥的吧？看着不像，慕容瑶盯着那个从未注意到的刺绣图案，还真没发现这个细节。
“萧先生是我们的VVIp客户。”店主继续说，“这种程度的污渍，十五分钟就能处理好，也不需要您付费。您可以在休息区稍等，要喝点什么吗？我们有现磨的咖啡，或者果汁……”
“矿泉水就好。\"慕容瑶打断他，她有点受宠若惊。
其实她想说可以把大衣放这里处理，等王特助回来自己取，结果话赶话，错过提出寄存的时机。
店主微笑着点头，转身走向后面的工作间。慕容瑶索性在沙发上坐下，这才发现茶几上摆着的杂志正是最新一期的《商业周刊》，封面赫然是萧莫的专访照片，他正冷峻地凝视镜头。
“小姐，您的水。”一位穿着职业套装的年轻女子拿来矿泉水。
依云哎。
“谢谢。”慕容瑶微笑着接过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大口。她看了眼时间，十五分钟能干嘛？
休息区角落的音响正在播放德彪西的《月光》，琴声如水般流淌在静谧的空间里。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工作间的方向，透过磨砂玻璃，能看到店主正在熟练地操作着专业设备。这件大衣，萧莫穿过多少次？在哪些场合穿过？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垂头失笑，别想了，她强迫自己深呼吸，干脆拿起茶几上的杂志翻看，安慰自己，这也算是了解甲方最新动态。
专访里萧莫谈到公司最新的人工智能项目，字里行间都是她熟悉的锐利与远见。照片上的他穿着深蓝色西装，无名指上……慕容瑶突然合上杂志，脸色有点发白。
这时，店主拿着处理好的大衣走了出来，“已经按照最高标准护理好了，您要检查一下吗？”
“不用了。”慕容瑶勉强笑了笑，“那个，这衣服可以寄存在这里面吗？萧……萧先生的助理会来取。”
店长的笑容有些变化，“小姐，您可能不清楚，萧家人的衣物从不外寄存。”
“啊？可是……”慕容瑶眨了眨眼，这有钱人的世界怎么就搞不懂呢，这又是什么规矩？怎么总是充满她无法理解的规则，干脆说道，“额，那……麻烦装起来吧。”
店主微笑着点头，细致地将大衣放入防尘袋，然后装进一个印着他家店名的纸袋里，又取出一个精致的檀香木盒，“这里面是我们特制的香包，可以保持衣物的清香。”
慕容瑶道谢接了过来。
“这个是衣服口袋里的东西。”店长又递过来一个黑色信封。
“啊，噢，谢谢。”慕容瑶发现信封后面还用了红色蜡封，蜡封上还有花纹，真讲究，她收进自己的包里。
接着店主又从柜台抽屉里面取出一本黑色皮质、边缘烫金的册子，翻开到最新一页，并递上钢笔，“麻烦小姐签字。”
慕容瑶又是一愣，今天真的是开眼界了，这么复古，还是手写，她接过笔，发现这页纸上都是萧莫的记录，登记册上整齐记录着每次取衣的签名，几乎都是王特助的签名，而最新一条是萧莫的亲笔签名。
她的手悬在萧莫的名字上空，笔尖微顿，才写下自己的名字，盖上笔帽，放下笔对着店主笑笑，转身准备出门。
店主状似无意地补充说：“王特助每天下午都会来取萧先生的衬衫，但最近好像出差了。”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推门离开时，风铃再次响起，像是在告别。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慕容瑶站在路边等车，檀香木盒上的气息缠绕在指尖，与记忆中萧莫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她抬头望向夜空，直到公交车进站的提示音惊醒思绪。
而“L'Atelier”店门被推开，风铃声响起，店主闻声抬头，看见来人热情地迎上去，“萧先生，你有碰见……”
萧莫带着寒风大步走进来，冷着的脸扬起一点微笑，“我来取衬衣。”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柜台前，发现登记册正放在柜面上，他拿起钢笔，翻到最新一页，眼神骤然变化，他的指尖抚过那个新鲜的签名，看向店主。
店主微笑，“慕容小姐，刚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