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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南方边陲一个叫“落霞镇”的地方,听一个瘸腿的老猎户陈阿公讲的这个故事。那地方潮湿得很,尤其是夏秋之交,山里的雾气能浓得像化不开的浆糊,当地人都叫那是“瘴气”,轻易不肯往深山里去。陈阿公年轻时是这一带有名的猎手,后来却瘸了一条腿,据说是被“山精”给害的,但他自己从来不肯多说,直到那天傍晚,我们几个外来的游客在他那间快塌了的木屋里躲雨,他才着煤油灯的昏黄光亮,眯着眼,断断续续地吐出了一段关于“瘴气鬼”的往事。他说,那东西,不是山精,是比山精更邪乎的玩意儿。

故事发生在离落霞镇还有几十里山路的一个小村子,叫“蛇背村”。村子名字难听,是因为背后靠着的那座山,形状像一条盘着的大蛇,而山脚下,有一条蜿蜒的深沟,终年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腐烂草木和铁锈味的湿气,当地人叫它“瘴气沟”。平日里,别说晚上,就是大白天,村里人也尽量绕着那沟走,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说那沟里“不干净”,是“雾头鬼”待的地方。

陈阿公当时二十来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那年夏天格外闷热,雨下得又勤,蛇背村接连出了几件怪事。先是村东头的李老三,去后山砍竹子,回来后就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嘴里胡言乱语,说看到沟里有“人”在雾里对他笑,那笑比哭还难看。请了赤脚医生来看,开了些草药,吃了根本不管用,人很快就瘦得脱了形,没几天就断了气。大家都以为是中暑,或者沾了什么脏东西,也没太往心里去,毕竟山里人,生老病死常有的事。

可没过多久,怪事就接二连三地来了。村西头的王寡妇,去沟边的小溪洗衣服,回来后也是一样的症状,高烧、说胡话,嘴里念叨着“雾里的人拉她腿”,没撑过三天,也走了。这下子,村里可就炸开了锅。大家这才想起李老三死前说的话,都觉得不对劲,那瘴气沟怕是真的出了问题。

村里的老族长召集了所有人,在祠堂里拜了山神,杀鸡宰羊地祭祀,还请了附近道观的道士来做法事。道士在村口画了符,撒了糯米,说是能镇住“邪祟”。起初几天,好像是安稳了些,可没过多久,一个更胆大的人出事了——村里的猎手张大胆。

张大胆这人,人如其名,胆子是真不小,平时最喜欢去深山里找些稀罕的猎物。他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觉得李老三和王寡妇都是自己不小心沾了脏东西,或者是中了山里的毒雾。那天,他听说沟里好像有只罕见的“飞虎”(一种鼯鼠),就背着猎枪,揣着干粮,非要去瘴气沟碰碰运气。

村里人怎么劝都没用,张大胆拍着胸脯说:“怕什么?老子走南闯北,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就是点雾吗?还能吃了人不成?”说完,扛着枪就进了山。

那天下午,天阴沉沉的,闷热得像个大蒸笼。张大胆的媳妇在家等得心焦,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了,还不见人回来。她心里发慌,就跑到村口去等,可左等右等,只有山里弥漫出来的越来越浓的雾气,带着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甜味。

村里人见状,也觉得不对劲,赶紧凑了几个人,点着火把,拿着锄头镰刀,打算进沟里找找。陈阿公当时年轻,又是猎手,自然也在其中。

他们刚走到瘴气沟的边缘,就感觉那雾气不对劲。平日里的瘴气虽然浓,但多少能看清几步路,可那天的雾,黑黢黢的,像是墨汁兑了水,糊在眼前,能见度不过半米,而且那股腥臭味浓得呛人,闻一口就觉得头晕眼花,胸口发闷。

“这雾……咋这么邪乎?”一个胆小的村民忍不住哆嗦着问。

老族长皱着眉头,沉声说:“都把口鼻捂严实了!跟紧了,别散开!”

众人用布巾捂住口鼻,打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沟里走。沟里的路本就难走,加上浓得化不开的雾,更是步步惊心。火把的光在浓雾中只能照出一小团昏黄的光晕,四周全是模模糊糊的树影,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虫鸣鸟叫,在这死寂的雾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走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突然,走在前面的陈阿公感觉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借着火把的光,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人,正是张大胆!

“大胆!大胆!你咋了?”陈阿公赶紧蹲下身去扶他。

可手刚碰到张大胆的身体,陈阿公就猛地缩回了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张大胆的身体冰冷冰冷的,就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而且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嘴唇干裂,眼睛半睁着,死死地盯着前方的浓雾,脸上还保持着一种极度惊恐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魂飞魄散的东西。

“他……他没气了!”陈阿公的声音都在发抖。

众人围上来一看,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张大胆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猎枪掉在一旁,子弹也没打出去,就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吓死了一样。

“快!把他抬回去!”老族长赶紧下令。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想去抬张大胆,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原本静止的浓雾,突然开始剧烈地翻滚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搅动。那股腥臭味瞬间浓烈到了极点,熏得人几乎要晕厥过去。紧接着,一阵“嘶嘶”的、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树皮的声音,从浓雾深处传来,由远及近,听得人头皮发麻。

“什么声音?”

“鬼……鬼来了!”

胆小的村民吓得转身就想跑,可刚一回头,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陈阿公猛地转头,借着摇曳的火把光,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在那翻滚的黑雾中,缓缓“站”起了一个“人”。之所以说是“人”,是因为它大致有个人的轮廓,但那轮廓却极其模糊,像是用最淡的墨在宣纸上勾勒出来的,随时都会被风吹散。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个模糊的、似乎是头颅的部位,那里隐隐约约有两点幽绿色的光,像是眼睛,正“看”着他们。它的身体周围环绕着浓得化不开的黑气,不断地有黑色的“雾气”从它身上渗出、飘散,所过之处,连火把的光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东西”没有走路的动作,而是像一团雾一样,无声无息地“飘”过来。随着它的靠近,众人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比张大胆的身体还要冷,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和眩晕感直冲脑门,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瘴……瘴气鬼!”老族长毕竟见多识广,虽然声音也在颤抖,但还是喊出了那东西的名字,“快!快退!别吸那雾!”

众人如梦初醒,哪里还顾得上张大胆的尸体,连滚带爬地往后退。陈阿公动作快,一把抓起地上的猎枪,也跟着往后跑。

那瘴气鬼似乎并不着急,就那么慢悠悠地“飘”着,跟在他们身后。它所过之处,地面上的杂草瞬间枯萎发黑,空气中的腥臭味和寒意也越来越重。

跑着跑着,陈阿公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落在最后的村民,被一股突然卷来的黑雾缠住了。那村民拼命地挣扎,挥舞着手臂,可那黑雾就像有生命一样,死死地裹住他,往他的口鼻里钻。那村民的惨叫声很快就变成了嗬嗬的抽气声,身体迅速变得僵硬,皮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青紫色,最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

“快跑!别回头!”老族长嘶哑地喊道。

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拼了命地往沟外跑。陈阿公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了,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眼前一阵阵发黑,那股寒意和腥臭味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着他们。

就在他们快要跑出瘴气沟边缘的时候,陈阿公突然感觉自己的左腿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一股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他腿一软,“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阿公!”旁边的一个年轻人惊呼一声,想回头拉他。

“别管我!快走!”陈阿公咬牙喊道,他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气息就在身后,越来越近。

那年轻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着牙跟着老族长跑出了沟外。

陈阿公趴在地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能感觉到那团黑雾就在他身边,那两点幽绿的“眼睛”似乎正“注视”着他。他闻到了比之前浓郁百倍的腥臭味,像是腐烂的尸体混合着铁锈和某种不知名的毒气,呛得他几乎窒息。他的左腿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完全失去了知觉,而且那冰冷的感觉还在往他的上身蔓延。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突然,他腰间挂着的一个东西掉了出来,“叮铃”一声响,掉在地上。那是他小时候,奶奶给他求的一个铜铃铛,说是能辟邪。

说来也怪,那铃铛一响,原本笼罩在他身上的那股冰冷气息似乎顿了一下,那团黑雾也微微向后退了退。陈阿公心中一动,也顾不上许多,挣扎着用右手去够那铃铛,抓住后拼命地摇晃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在这阴森的瘴气沟里显得格外突兀。随着铃声响起,那瘴气鬼似乎变得有些“焦躁”,黑雾翻滚得更厉害了,发出“嘶嘶”的怒号声,但却始终没有再靠近。

就这样,陈阿公一边拼命摇着铃铛,一边用右手和右腿拼命地往前爬。他不知道爬了多久,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左腿的冰冷感已经蔓延到了腰间,身体越来越沉。终于,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村口的地上,老族长和几个村民围着他,脸上都是后怕的神色。他的左腿从膝盖以下,都呈现出一种死灰色,毫无知觉。后来,那条腿就一直这样瘸了,医生说是什么“寒毒入骨”,治不好了。

而那瘴气沟,从那以后就成了蛇背村的禁地。据说,从那以后,每当阴雨连绵、瘴气弥漫的时候,靠近沟边,还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声,或者看到雾里有模糊的人影在晃动。村里的人再也不敢靠近那里半步,就连路过都要绕着走。

陈阿公讲完故事,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雨声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木窗,还有煤油灯芯偶尔爆出的“噼啪”声。他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显得格外阴沉。

“所以啊,”他吐了个烟圈,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我们几个听得脸色发白的游客,“这山里的东西,邪乎得很,尤其是那些常年不见光、瘴气重的地方,千万别瞎闯。那瘴气鬼,不是人,是山里的怨气和毒气聚在一起成的精,专挑阳气弱或者不小心闯进去的人下手,被它的瘴气沾上,轻的丢半条命,重的……就跟张大胆他们一样了。”

我坐在那里,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远处的山峦在夜色和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真的有一团团黑色的雾气,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深沟里,缓缓翻滚,等待着下一个闯入者。那一夜,我几乎没合眼,一闭上眼睛,就仿佛能看到雾里那个模糊的、带着幽绿眼睛的“人影”,和陈阿公描述的那些青紫色的、充满恐惧的脸。

从那以后,我对南方的山林,尤其是那些潮湿多雾的地方,总是心怀敬畏。老人们常说的“瘴气”,或许不仅仅是自然现象,在那浓得化不开的雾气背后,可能真的隐藏着一些我们无法理解、也不敢去理解的东西。而那条瘴气沟,还有那个“雾中人”的故事,就像一根冰冷的刺,永远扎在了我对南方山林的印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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