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死寂笼罩着玄棺殿。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宏伟殿堂,更像一座囚禁于地心深处的巨大冰墓。穹顶高悬,却并非岩石,而是由流动的、散发着清冷月华的奇异寒冰构成,如同倒悬的冰川。殿壁同样是万年不化的玄冰,蚀刻着无数繁复到令人目眩的星辰轨迹与古老符文,丝丝缕缕的月华在符文中流淌,散发出纯净却又带着无尽孤寂与封禁意味的气息。
殿宇中心,并非祭坛,而是一方巨大的寒玉平台。平台之上,那具曾矗立于落日城祖祠深处、封印着神秘女子的冰晶玄棺,此刻正静静悬浮。棺体晶莹剔透,比秦凡记忆中的更加剔透,几乎能看清棺内那女子沉睡的轮廓。她依旧穿着那身素白无垢的衣裙,容颜绝世,仿佛时光在她身上凝固。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活性”,正从这具玄棺中无声地弥漫开来,如同沉睡的火山,内里孕育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秦凡站在距离寒玉平台十丈之外。他的状态极其诡异。右臂已经完全被暗沉的古神角质覆盖,细密的鳞片纹路在皮肤下清晰可见,五指指尖萦绕着丝丝缕缕粘稠如墨、散发着吞噬气息的冥气——那是融合了古神左臂残骸后无法完全掌控的异种力量。左手却相对“正常”,只是皮肤下隐隐有暗金色的劫力纹路流转。九道噬神棘如同活物般在他周身缓缓游弋,棘体暗金,表面却浮现出与殿壁符文同源的、微弱的月华纹路,末端倒刺开合间,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逸散的月华与古神之力。劫丹在丹田深处稳定运转,暗金光华内敛,每一次搏动都引动周身空间微微扭曲,散发出冰冷死寂的破灭气息。
古战场中吞噬古神左臂残骸带来的蜕变是恐怖的,却也埋下了更深的隐患。右臂中那股源自远古的混乱意志,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冲击着他的神智。若非新生劫丹的毁灭意志强行镇压,以及噬神棘对古神之力的不断蚕食炼化,他早已沦为只知吞噬的怪物。
他缓缓抬起覆盖着古神鳞甲的右手,掌心朝向那冰晶玄棺。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如同无形的锁链,拉扯着他,呼唤着他靠近。仿佛那棺中女子,是他存在的唯一意义。
就在他心神摇曳,几乎要踏前一步的瞬间——
嗡!
眉心处,那沉寂了许久的、由父亲秦战最后传递而来的加密神念封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一股冰冷的洪流,如同积蓄万载的冰川骤然崩塌,猛地冲垮了封印的堤坝!
庞大的信息流,混杂着秦战最后的不甘、绝望、愤怒与一丝深藏的、近乎绝望的父爱,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灌入秦凡的识海!
景象瞬间扭曲、变幻!
不再是冰冷的玄棺殿,而是落日城秦家祖祠深处,那个秦凡无比熟悉的、点着幽幽烛火的夜晚。画面并非记忆,而是以秦战的视角呈现。
他看到“自己”(秦战)屏退左右,独自跪坐在祖祠冰冷的青石地面上,面前摊开一卷非皮非纸、泛着岁月枯黄的手札——正是秦枭临死前交给秦凡的那卷!手札上的文字在画面中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秦凡的灵魂上:
【…容器之秘,非为承载玄棺,谬矣!】
【…九劫战体,乃为‘钥匙’!】
【…棺中之灵,非死非生,乃太阴神殿初代圣女,身负古神癫狂之诅咒,神魂将散未散,肉身将朽未朽…】
【…神殿欲逆天改命,行‘月魄归墟’之禁术!需以同源血脉、九劫战体大成之躯为引,以其身为舟,以其魂为祭,引渡圣女残魂归位,抹去舟中魂识,以其完美战体为圣女复苏之唯一容器!】
【…秦家血脉,乃神殿万年布局所植,代代筛选,至秦凡,方为‘完美钥匙’…】
【…待其劫丹九转,战体大成之日,便是魂飞魄散,沦为行尸走肉容器之时…】
画面再转!
是秦战在落日城被攻破前夕,于城主府密室中,以精血刻录最后一道传讯符箓的场景。他面容枯槁,眼中布满血丝,嘴角带着未干的血迹,手指因剧痛而颤抖,却带着刻骨的恨意与决绝:
【凡吾儿秦凡亲启:】
【速逃!莫信神殿!莫信血脉!】
【汝非容器,乃祭品!神殿欲以汝身为棺,夺舍复生其祖!】
【九劫战体大成之日,汝魂即灭!】
【毁玄棺!碎劫丹!不惜一切…活下去!】
最后的信息,是秦战被冥宗黑袍人拖入地底祭坛,锁链刺穿身体的瞬间,他死死盯着某个方向,眼中最后的光,是穿透无尽黑暗的、对儿子最后的眷念与不甘:【…活下去…找到…真正的…棺…】
轰——!!!
识海中的风暴骤然平息,留下的是一片死寂的冰原。
容器…钥匙…祭品…夺舍…抹杀神魂…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被这残酷到极致的真相彻底串联、引爆!
原来,他秦凡,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是一个精心培育的牺牲品!他引以为傲、历经生死磨砺才得来的力量,他视之为对抗命运资本的九劫战体,存在的终极意义,只是为了让另一个存在——那棺中所谓的太阴初代圣女——在他神魂俱灭的躯壳上复苏!
秦家血脉?万载布局?真是好大的手笔!好深的算计!
愤怒?不,那太浅薄。痛苦?早已麻木。秦凡站在那里,周身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比这玄棺殿的万年玄冰更加寒冷。他的眼神空洞,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黑洞,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覆盖古神鳞甲的右臂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着,鳞片缝隙中溢出的冥气更加粘稠、混乱。左手的劫力纹路明灭不定。噬神棘的游弋变得僵硬、迟滞。
“呵…”一声低哑的、仿佛从九幽地狱最深处挤出来的笑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容器…钥匙…祭品…”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死寂的眸子,穿透了空间,死死钉在冰晶玄棺中那沉睡的女子身上。
就在这时——
嗡!
冰晶玄棺,毫无征兆地,轻轻一震!
棺内,那沉睡万载、容颜绝世的女子,紧闭的眼睫,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道朦胧的、由纯粹月华构成的女子虚影,缓缓从棺内那具躯体上飘浮起来!虚影的面容与棺中女子一模一样,却更加虚幻、空灵,带着一种非人的神性。她悬浮在玄棺上方,那双由月华凝聚的眼眸,缓缓睁开。
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纯净到极致的、冰冷的银白。
她的视线,穿透棺椁,穿透空间,毫无感情地落在了秦凡身上。如同神灵在审视一件…器物。
然后,在秦凡那死寂空洞的注视下,那道月华虚影,竟缓缓抬起了由纯粹光芒构成的手臂,伸出了纤细的食指,遥遥指向玄棺殿那扇由整块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刻满星辰封印的巨大殿门。
她的动作优雅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志。
朱唇轻启,一个冰冷、空灵、仿佛来自九天月宫、不蕴含任何人类情感的音节,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玄棺殿中:
“…钥匙…”
虚影的手指,并未触碰殿门,只是隔着空间,轻轻一点。
“…还不够…完整…”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隆!!!
玄棺殿那扇沉重无比、布满封印符文的万载玄冰巨门,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开天巨锤狠狠砸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坚固无比的冰门上,瞬间炸开无数蛛网般的恐怖裂痕!
刺目的光芒从裂缝中疯狂涌入!
光芒之中,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陨星般破门而入!她周身笼罩着破碎的月华,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冰晶般的肌肤上,那些代表反噬的月纹裂痕不仅蔓延全身,更爬上了她的脸颊,如同破碎的瓷器,触目惊心。她手中紧握的,并非寻常兵刃,而是一柄通体由流动的月魄精华凝聚而成、散发着冻结神魂恐怖波动的冰晶长剑!
南宫翎!
她破开殿门,甚至来不及看清殿内情形,手中那柄代表着太阴神殿最高诛杀权限的禁器——月魄诛神剑,已然带着斩断宿命的决绝,剑尖吞吐着冻结万物的寒芒,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殿中唯一站立的身影——秦凡的眉心!
冰冷、急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充满不容置疑的肃杀之意的声音,响彻大殿:
“奉神殿谕令…诛杀容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