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荣禧堂内已是济济一堂。鎏金兽炉里吐出袅袅沉水香,却压不住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因某人高中解元而弥漫开来的躁动气息。
贾母端坐正中的紫檀榻上,手里捻着佛珠,面色看似平静,浑浊的眼底却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欣慰?贾家到底出了个能读书的苗子,还是解元!这份荣光,终究是落在了贾家头上。忌惮?这光芒太过耀眼,偏偏来自那个桀骜不驯、连自己都敢顶撞、如今又圣眷优渥的庶孙。这光芒照得她心里发慌,照得她隐隐感到一种失控的寒意。她目光扫过下首,看着满堂或真或假的笑脸,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融入了袅袅香烟中。
王夫人坐在贾母右下首,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像是用浆糊硬贴上去的,僵硬无比。她手中捧着的茶盏,指尖用力得微微发白,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嫉恨如同毒藤,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她的宝玉,她的凤凰蛋,此刻只怕还在怡红院里惊魂未定!而这个卑贱庶子,竟如此风光!解元!他凭什么?!这巨大的落差和未来的威胁,让王夫人几乎咬碎银牙,面上却还得强撑着那份“嫡母”的体面。
薛姨妈紧挨着王夫人,脸上堆满了十二分的热情和恰到好处的恭维:“哎哟哟,真是天大的喜事!昨儿那锣鼓声,隔了几条街都听得真真儿的!瑛哥儿这孩子,以前我就瞧着不凡!如今可真是应验了!封了伯爷,又高中解元!这可是文曲星降世,给咱们贾家增光添彩啊!老太太真是好福气!”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觑着王夫人和贾母的神色,话语里的巴结讨好几乎要溢出来。
王熙凤站在贾母身侧,一双丹凤眼精光四射,笑靥如花,声音又脆又亮,如同珠落玉盘:“老祖宗!太太!要我说啊,这可不光是咱们贾家的喜事,更是天大的祥瑞!三爷这本事,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如今又中了头名解元,这可不是文曲星是什么?赶明儿啊,咱们府上得好好办几场堂会,请最好的戏班子,让满京城的人都沾沾咱们解元郎的喜气儿!” 她一边说着喜庆话,一边心中飞快盘算着如何借着这股东风,在府里府外捞取更多的好处和人脉。
李纨带着贾兰坐在稍远处,神情是发自内心的激动与欣慰。她看着儿子,低声教导:“兰儿,看见没有?你三叔便是榜样!读书上进,光耀门楣!你要用心,将来也…” 话未说完,眼圈已微微泛红,想起了早逝的丈夫贾珠。贾兰懵懂,却用力点头。
探春、迎春、惜春几个姐妹聚在一处,小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红晕。探春性子最爽利,声音也最响:“三哥哥真是太厉害了!说中解元就真中了!昨儿放榜时,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可不是!”惜春也难得地话多了些,“那么多读书人,三哥哥能拔得头筹,真真了不起!”
迎春温柔地笑着点头附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坐在窗边软榻上、看似安静翻书的林黛玉。
林黛玉今日穿了件浅碧色绣折枝玉兰的袄子,月白绫裙,乌发松松挽了个髻,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越发显得清丽脱俗。她手里捏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掩着眸底深处尚未完全褪去的羞窘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蜜。昨夜那人翻窗而入、步步紧逼、最后又得意而去的画面,都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此刻听着满堂都在议论他,那人的音容笑貌便更加清晰,让她心跳微微加速,脸颊也悄然染上薄红。
探春眼尖,瞧见黛玉颊边的红晕和那强作镇定的模样,眼珠一转,忽然起了促狭之心。她笑嘻嘻地凑近黛玉,故意提高了些声音:“林姐姐,昨日赌局,可是三哥哥大获全胜了!咱们可都听见了,那荷包…林姐姐准备何时奉上啊?”
“唰”的一下!
林黛玉的脸瞬间红透!如同熟透的石榴,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绯色。她猛地抬起头,又羞又恼地瞪了探春一眼,昨夜被他挠痒痒、最后赌气塞出荷包的窘迫场景瞬间回笼,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三丫头!你…你浑说什么!” 林黛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努力想维持镇定,却更显欲盖弥彰,“谁…谁答应给他做什么荷包了!不过…不过是玩笑罢了!” 她扭过头去,不再看探春促狭的笑脸,指尖却无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书页。
薛宝钗坐在林黛玉不远处,手里捧着一盏茶,端庄温婉的笑容无懈可击。她看着林黛玉那副羞窘的模样,又听着探春的调侃,心中却是另一番计较。荷包?看来传言非虚,这林丫头与那贾瑛…薛宝钗心中念头飞转,面上笑容不变,只温声道:“三妹妹快别打趣林妹妹了。三哥哥高中解元,本是天大的喜事,咱们姐妹同喜才是。” 话虽圆场,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和算计。贾瑛的崛起太过迅猛,又明显与黛玉亲近,这对她寄居贾府、图谋金玉良缘的计划,无疑是个巨大的变数。
正堂内气氛热烈,奉承与算计交织。就在这时,门口丫鬟打起帘子,高声通传:“靖安伯到!解元老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