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兰辗转难眠,索性趴在窗边凝视着夜色中的王庭,脑海里如走马灯般浮现出无数段关于王府的细碎往事。
她离开已将近一月有余,想来阮宜年此刻早已娶了石月,在府邸中过着琴瑟和鸣的美满生活了吧?
回想起往昔自己曾那样掏心掏肺地爱着阮宜年,将青春、情意乃至整个人生都毫无保留地交付于他,此刻却只觉那些炽热的岁月恍若一场荒诞离奇的幻梦——就像经历了一场九死一生的天劫,如今劫后余生,方知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时已三更,她想出去走走却终究没有机会,于是转身点亮室内内的烛台,翻开一本关于吐谷浑风土人情的书卷。
而就在同一时刻,吐谷浑与蒙古国交界的边境线上,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正激烈上演。
烽火照亮夜空,硝烟遮蔽星月,整个战场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暗红之中。
整整一夜,士兵们都不敢合眼,时刻紧握着兵器严阵以待,生怕敌军趁机发动突袭。
营帐内,一位身形挺拔的男子正静静攥着手中的鎏金飞镖,他眸光如刃、冷若冰霜,身上的胡族锦袍绣着繁复的狼首图腾,腰间悬挂的绿松石弯刀在烛火下泛着幽光,举手投足间尽是吐谷浑王室独有的贵胄之气。
正当他闭目沉思时,帐外的牛皮帘子突然被人掀开。
端木洲抬头望向来人,立刻挺直腰背唤了声“阿爹”。
走进帐中的端木巴轻轻应了一声,虽已是两鬓斑白的可汗之尊,却依然腰背如松、目若朗星,举手投足间尽显马背民族的剽悍英武。
他看着儿子叹了口气,沉声道:“怎么还不睡?明日你该回王庭了。”
“阿爹,我想多留些时间替您分忧。”端木洲低声道。
“胡闹!”端木巴皱眉摆手,“和亲的公主都已抵境,你若不去好好去陪着,岂不让人说我吐谷浑轻慢贵客?”
“阿爹,如今两国交战正值紧要关头,哪里有闲心去哄女子开心?”
“她可不同寻常,那是中原皇帝亲赐的和亲公主!”
“过些时日我自会回去。”
端木洲眉心微蹙,脑海中始终萦绕着姜兰的身影,即便已返回吐谷浑多时,那个身影非但没有淡去,反而在时光的沉淀中愈发清晰。
姜兰那双盛满忧伤、水润含情的眼眸,总在不经意间刺痛他的心弦,令他喉头泛起涩意。
“眼下战事暂稳,你且放宽心。若真有变故,我自会命你弟弟们前来驰援。”
“嗯。”
端木洲随口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弯刀的狼首雕纹。
他并非不知和亲之事关系重大,只是当他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对其他女子暂无半点兴趣。
没想到他还要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成婚生子,当时想想就让他感觉抗拒和厌恶........
原来真的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无论其他的女子再美,都入不了眼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姜兰才合眼眯了一会儿,便被侍女唤醒。
用过厨子一早准备的酥油茶与奶饼后,她收到一张请帖——今日有人邀她同去毡帐宴饮。
她记得吐谷浑的习俗:每逢七月初七,部族少女们总会聚在毡帐内,饮奶酒、啖手抓肉,拨响胡琴,踏歌而舞。
这日不仅是欢聚的时刻,更是少女们暗自挑选心仪郎君的良机。
想到日后需多与王府中人亲近,加之来此第三日确实有些闷倦,她便未推辞。
简单梳妆后,换上一袭胡族式样的靛蓝窄袖袍,外搭缀着珍珠流苏的短褂,便往宴饮之地而去。
吐谷浑的女子大多身着利落的骑马装,纵然她今日刻意换上胡服,仍显得格格不入——常年在京城养尊处优,她的肌肤白皙如剥壳鸡蛋,在高原炽烈的阳光下近乎透明,连鬓角碎发都泛着柔光。
许多都忍不住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过她无论走到何处都有护卫暗中跟随,倒也不虞安全。
为了今日的聚会,公主们特意在草场中央搭起雕花毛毡帐,远远便能听见帐内传来的欢歌笑语。
她刚走到帐口,一个身着桃红色织锦短袄的少女便蹦跳着迎上来,眼睛弯成月牙儿:“你就是中原赐给我哥的和亲公主?”
望着眼前十四五岁模样、双颊酡红如高原浆果的少女,姜兰微微一愣,旋即颔首:“正是。不知姑娘是……”
“我是九公主端木森莉,也就是二哥哥一母同胞都妹妹,叫我莉莉就行!”少女不等她说完,便一把攥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软腻时,忍不住惊呼出声,“呀!嫂嫂这手怎么像羊奶泡过似的,软乎乎的!”
说着她眼底泛起狡黠的笑意——哥哥至今还没牵过和亲公主的手,她却抢先摸到了,等端木洲回来,定要好好逗逗他。
面对小姑子的热络,姜兰笑着示意侍女娄可儿捧上礼盒:“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沉水熏香,略表心意,还望妹妹莫要嫌弃。”
端木森莉掀开描金锦盒,一股清甜的龙脑香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她登时眼睛发亮,像发现新草场的小马驹般惊呼:“天啊!这味道比阿娘的蜜渍玫瑰还香!嫂嫂果然是宫里出来的,连香粉都这么金贵!”
话音未落,她忽然拍着脑门惊呼:“糟了!我来得太急,竟忘了给嫂嫂准备见面礼,这可如何是好?”
“妹妹不必挂怀……”
“那怎么行!”少女眼珠一转,忽然拽着她往帐内走,“有了!等会儿我把阿兄的贴身佩刀偷来送你!他那把刀还是用狼首金错刀鞘呢,可威风了!”
一听见“偷”字,姜兰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若等你哥哥回来发现佩刀不见了,怕是要闹出误会。”
“他才不会恼呢!”端木森莉晃着两条麻花辫,“你可是他未来的阏氏,日后整个部族都要称你可敦的!”
姜兰却笑不出来,她忽然想起昨夜烛火下那本关于吐谷浑婚俗的书——书中明言,部族最重女子清白。
可自己……终究是残花败柳之身。
若端木洲得知真相,会不会......勃然大怒,然后退婚??
想到此处,她太阳穴突突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