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总医院特护病房的空气凝滞如铅。消毒水的气味被浓重的草药苦涩和机油铁锈味彻底覆盖,混杂着林小山身上散不去的血腥气和一种濒临爆发的、如同火药桶般的压抑。张铁柱枯槁的手死死攥着怀中那个印着褪色卡通图案的破旧书包,指关节捏得惨白,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绝望、愤怒,以及一丝被林小山眼中那团冰冷火焰点燃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给……给你……”张铁柱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铁锈,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剧痛。他颤抖着,用那只尚能活动的手,极其艰难地从书包最里层,掏出一个边缘卷曲、被透明胶带反复粘贴的牛皮纸文件袋。袋子鼓鼓囊囊,沉重异常。
林小山完好的右手微微颤抖着接过。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牛皮纸,一股混杂着劣质油墨、陈旧纸张和绝望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强忍着肺部撕裂般的灼痛和肩胛骨深处那颗珠子因情绪剧烈波动而加剧的搏动带来的眩晕,用沾着血污的手指,极其缓慢地解开缠绕的棉线绳。
文件袋打开。
一叠厚厚的、字迹模糊的医院诊断书和催款单。最上面一张,市一院肿瘤科的抬头下,“林小雨”的名字旁,触目惊心地印着“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高危组)”。下方是密密麻麻的化疗记录和天文数字般的欠费通知。
几张用手机拍摄、打印效果粗糙的照片。画面晃动,但能清晰看到张铁柱摔断后肿胀变形、打着简陋石膏的左腿,以及他躺在破旧木板床上、因剧痛而扭曲的脸。
一份盖着滨江市环境监测中心红章的检测报告复印件。标题:“滨江制药三厂旧址(原苏联援建区)深层土壤及地下水重金属及有机污染物初步检测结果”。数据栏里,铅、镉、砷、苯并芘……各项指标如同滴血的匕首,全部标注着“严重超标”的鲜红印章!
最后,是一份字迹潦草、按满鲜红手印的联名请愿书。抬头:“滨江制药三厂全体工人泣血诉求”。内容直指宏泰资本恶意压价收购、逃避环境治理责任、克扣工人血汗补偿金!末尾,密密麻麻的签名和手印如同泣血的控诉,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张被生活压垮的脸!
冰冷的铁证!沾着血泪的控诉!
林小山的手指死死抠着文件袋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惨白。肩胛骨深处那颗算盘珠的搏动如同战鼓擂响,每一次震动都带着父亲枯槁手指拨动算盘的冰冷回响,与眼前这浸透工人血泪的纸张产生着某种跨越时空的、令人心悸的共鸣。
“三天后……”林小山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被剧痛淬炼过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宏泰资本滨江临时办公室……在滨江国际金融中心b座32层……上午十点……他们有个‘收购进展通气会’……”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扫过张铁柱和那几个面容悲愤或麻木的工人代表:“张叔……你……坐轮椅去!抱着你闺女的书包!抱着这些……血!和!泪!”
他完好的右手猛地抬起,沾着血污的指尖,颤抖着,却异常精准地指向文件袋里那份环境检测报告和联名请愿书!
“把这些……拍在宏泰那个姓赵的总经理脸上!拍在所有记者的镜头前!告诉他们!滨江制药三厂的地底下埋的不是金矿!是毒!是能毒死几代滨江人的祸根!宏泰想用白菜价拿走地皮?可以!先把地底下的毒瘤挖干净!把欠工人的血汗钱!一分不少!连本带利!吐出来!”
“还有!”林小山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肺部撕裂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死死撑住,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刺向虚空,“告诉那些记者!告诉滨江几百万老百姓!宏泰背后是谁?!是瑞士苏黎世那个‘阿尔忒弥斯之盾’!是那个姓‘钟’的吸血鬼!他们趴在滨江的骨头上吸血!吸干了泽邦!现在又要来吸药厂工人的骨髓!吸滨江地下的毒血!”
“钟”的名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病房里炸响!几个工人代表脸上瞬间露出惊骇和难以置信!瑞士?离岸信托?钟?这些名词对他们而言如同天方夜谭,却带着一种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李卫站在一旁,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明白了!林小山不仅要砸宏泰!更要借工人的手,把“钟”这个藏在幕后的幽灵,从瑞士的金库里拖出来!暴露在滨江的阳光下!
“可是……”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刻满风霜的老工人嗫嚅着,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宏泰……他们有钱有势……警察……会抓我们的……”
“抓?”林小山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如同刀锋划过冰面,“让他们抓!抓一个断腿的张铁柱!抓一群讨要血汗钱、揭露环境污染的老工人!记者镜头对着!全滨江的老百姓看着!看他们怎么抓!看宏泰怎么堵住滨江几百万人的嘴!看那个姓‘钟’的,怎么堵住全世界的耳朵!”
他完好的右手猛地拍在床沿!剧痛让他身体剧烈一晃,但他死死挺住,嘶哑的声音如同垂死巨兽的最后咆哮:
“这把锤子!是滨江药厂几万工人!是滨江几百万老百姓!他们敢砸!天就敢塌下来砸死他们!”
病房里死寂无声。只有林小山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心电监护仪单调的滴答声。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重锤,悬在每个人头顶。
张铁柱坐在轮椅上,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怀中女儿的书包,又缓缓抬起,看向病床上那个如同风中残烛、却燃烧着焚天之火的青年。他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抚过文件袋里那张印着女儿名字的白血病诊断书。枯槁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最终,化作一种被绝望和仇恨彻底点燃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狰狞!
“干!”一个沙哑、破碎、却如同金石交击般的字眼,从他干裂的嘴唇里狠狠挤出!带着血沫,带着刻骨的恨意,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干他娘的!”另一个工人代表猛地一拳砸在墙上,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凶光!
“对!干!大不了这条老命不要了!”
“把毒瘤捅出来!让全滨江看看!”
“要钱!要命!跟他们拼了!”
压抑已久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瞬间在小小的病房里引爆!悲愤的嘶吼和同仇敌忾的咆哮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李卫看着这群被逼到绝境、终于爆发出最后血性的老工人,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抽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悲悯,有决绝,更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狠厉。他猛地转身,对着门口低喝一声:“老刘!东西!”
一个同样穿着工装、一直沉默守在门外的精瘦汉子快步走进来,将一个沉甸甸的、用厚帆布包裹的方形物体递给李卫。
李卫接过,动作沉稳地解开帆布,露出里面一个……老式红木算盘!
算盘油光发亮,边框被摩挲得温润如玉,算珠颗颗圆润,泛着岁月沉淀的暗红光泽。正是父亲林富民当年在粮库使用的那把!被李卫从0451仓废墟里带出来的遗物!
李卫双手捧着算盘,如同捧着某种圣物,走到林小山床边,声音低沉而肃穆:“小山……你爹的算盘……我带回来了。”
林小山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强撑的堤坝!父亲枯槁的手指在算盘上翻飞如蝶的影像、粮库大火中那绝望而挺直的背影……所有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深处!他完好的右手剧烈颤抖着,伸向那把承载着父亲一生清贫与坚守的算盘。
指尖触碰到冰冷光滑的算盘珠。
嗡——!!!
左肩胛骨深处那颗嵌入骨头的算盘珠如同被瞬间点燃的引擎,爆发出一次前所未有的、如同高压电弧贯穿般的恐怖搏动!剧痛如同亿万根钢针同时刺穿神经!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血红覆盖!但紧随剧痛而来的,是一股狂暴到足以撕裂识海的冰冷信息洪流!
【核心诉求载体:算盘(物理锚点)!】
【情感共鸣频率:锁定!】
【群体意志强度:峰值!】
【外部阻力场扫描:高烈度!反制力量:启动!目标:诉求节点(张铁柱)!】
【行动指令:算盘声起!诉求共振!信息洪流!定向爆破!倒计时:48小时!】
信息流如同宇宙风暴般冲刷!林小山在灭顶的痛苦和狂暴的信息冲击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完好的右手猛地死死攥住算盘的边框!指关节捏得嘎吱作响!鲜血从掌心崩裂的伤口渗出,染红了温润的红木!
“张叔!”林小山的声音如同从地狱深处挤出的寒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神谕般的穿透力,“三天后……上午十点……宏泰办公室……你……抱着这把算盘去!”
他沾满鲜血的手指,死死点在那把老旧的算盘上:“把它……放在宏泰那个姓赵的桌子上!告诉他!滨江药厂工人的账!滨江地底下的毒!滨江老百姓的血!今天……要一笔一笔!算清楚!”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的鬼火,扫过所有工人代表:
“算盘声一响!”
“天塌下来!”
“我林小山……顶着!”
病房里死寂无声。只有林小山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算盘珠上沾染的鲜血滴落在洁白床单上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嗒……嗒……”声。
如同丧钟。
如同惊雷前的雨点。
张铁柱枯槁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伸向那把染血的算盘。指尖触碰到冰冷光滑的算珠。
嗡——!!!
算盘珠在他指尖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拨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金玉交击般的脆响!
与此同时!
林小山肩胛骨深处那颗嵌入骨头的珠子,搏动骤然停止!
只留下一片冰冷的、如同暴风雨前死寂般的……
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