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警笛在耳边凄厉长鸣,如同尖刀刮擦着林小山已经千疮百孔的神经。每一次颠簸都让身体在担架上重重磕碰,后背撕裂的痛楚混合着胸腹间翻江倒海的恶心,几乎要将刚刚吸入的新鲜空气再次挤压出去。冰冷的灯光在眼前晃过,刺眼得让他只想沉入永久的黑暗。
意识在剧痛的冰海与求生的烈焰间沉浮。他死死攥着自己的右拳,掌心里是那本硬壳账簿冰冷坚硬的棱角和“掌金符”硌入血肉的刺痛。这感觉成了锚,死死钉住了他最后一线清醒——不能晕过去!晕过去,这些东西,这付出差点魂飞魄散的代价才抓住的筹码,很可能就没了!
担架被猛地推进充斥着消毒水味道和刺眼光线的急诊大厅。
“快!开放性气胸!右侧肱骨、尺骨粉碎性骨折!后背大面积撕裂伤伴组织缺损!中度脑震荡!疑似肋骨骨折刺入肺部!体温异常!可能有低温损伤!立刻建立三个以上静脉通道!通知放射科备ct!通知血库备血!准备手术室!”医生一连串急促而冰冷的指令劈头盖脸砸下。
几个护士迅速围了上来。冰冷的剪刀剪开他身上早已成了布条、浸透血污的破衣烂衫。皮肤接触到空气,激得他一阵痉挛。意识更清醒了一分。
“家属呢?有联系家属吗?”一个护士问。
另一个翻找着他裤袋里仅存的、属于他本人的几张揉烂的零钱和一张廉价塑料身份证:“林小山?18岁?户籍地…外地。”
“先抢救!通知辖区派出所!”医生眉头紧锁。
他赤着上身,像个被剥了壳的虾,暴露在冰冷的强光和无情的审视下。身体的每一处伤口都在无声咆哮。碎裂的骨头在皮下摩擦。后背那道口子,感觉连内脏都要漏出来了。温热的液体不断从各个裂口渗出,被粗暴的纱布按压。
一个护士拿着针头要给他建立静脉通道,冰冷的酒精棉擦过手臂皮肤,让他猛地一缩。
“别动!”护士声音带着惯常的麻木和一丝不耐,“想活命就忍着。”
就在这时,急诊科的自动玻璃门猛地被推开,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大步走了进来,其中一个领头的目光锐利地在混乱嘈杂的大厅里扫视,最后精准地落在林小山躺着的这个角落。是刚才在废墟边缘拽了他一把,差点被他那疯狂举动带倒的那个警察!
“人呢?情况怎么样?”他扫了一眼林小山血肉模糊的身体和周围忙碌的医护人员,眉头皱得更紧,低声向守在旁边的急诊医生询问。
“很重,多处骨折,肺部可能被刺穿,低温伤,随时有生命危险,正准备送ct后紧急手术。”急诊医生语速极快。
警察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林小山身上。他的眼神很复杂,有职业性的审视,有面对惨状的凝重,或许还有一丝之前被那疯狂一拽留下的惊愕。他走到担架边,俯下身,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林小山能勉强听到:“小兄弟,我是南港分局刑侦支队的张建民。能说话吗?”
林小山的意识像破旧鼓风机,呼哧呼哧地勉强转动着。他想张嘴,只发出一点嘶哑的气流声,带着腥甜。
张建民看了一眼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和医护人员忙碌的动作:“我知道你受伤很重。现在什么也别想,保命要紧。但在你进手术室前,我只问你一句话。”他盯着林小山的眼睛,“那底下,除了那个死人,还有谁?你是不是在找东西?”他的目光快速瞟了一眼林小山一直紧握着的右手。
嗡——
脑中系统因为感知到外界强刺激而发出微弱的警鸣。张建民的问话直指核心——他在废墟下的异常举动!
林小山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警察不是傻子!他们在废墟里肯定会发现那个“蓝蛛”溶毁后的剧毒区域,会发现那个被钉死的“腐蝇”,还有那个巨大扭曲的保险柜……一切痕迹都指向他绝非普通受害者,而是卷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核心旋涡!
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向自己紧握的右手。手臂骨折处的剧痛让他指关节都在颤抖。那本染血的账簿就在掌心!
告诉他?把账簿交出去?把那张写着“核心账簿:暗线金账户:周……”和“终极验证:血账簿 + 掌金符”的字条告诉他?
一股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
鑫荣货代!远东信安!那个在车窗里一闪而逝、眼神如手术刀般冰冷的中年男人!还有那个账簿上被血糊住的“周”!
这些名字背后代表的势力,庞大、冰冷、渗透进这座城市的每一道缝隙,甚至可能裹挟着权力。警察?能顶得住吗?能保护他吗?就算能,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外地穷小子,卷入这种旋涡,就算立了功,最后能得到什么?档案里的一个名字?一封冰冷的表扬信?然后等着未知的报复?
账簿和“掌金符”,是他用命换来的唯一筹码!是他在这座吃人城市里能够抓住的、仅有的、足以撼动别人命运的杠杆!
他不能让它在还不确定警察真正立场和能力的情况下,就这么轻易地交出去,消失在某种程度的“保护性封存”里!那样也许真相会揭晓,但他和他的家人……可能也就到头了!
巨大的恐惧和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水……水……”他从干裂刺痛的喉咙里挤出极其嘶哑、含混不清的声音,身体配合着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完好的右手(那只一直没松开账簿的右手)微微抬起,却又无力地落下,砸在担架边缘,刚好把紧握着的拳头压在身侧,避开了张建民直视的角度。
“什么?”张建民没听清,身体更低了一些。
“他……他们……追……追我……有东西……打我……”林小山努力让意识更混乱,声音破碎,语无伦次,充满了最直接、最原始的恐惧和迷茫,“……不记得了……冷……好冷……”
他的瞳孔努力地涣散开,看向张建民的眼神充满了被惊吓过度的呆滞和恐惧。这并非全是伪装。身体的剧痛、失血带来的眩晕、以及系统反复警告的不可逆损伤,都让这种“创伤后应激”的状态有了最真实的支撑。
张建民看着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无奈。他很想继续追问,但眼前这少年破布娃娃般的样子,以及那句“有东西……打我……”,指向性似乎并不强烈。在那种爆炸和塌方废墟下,被飞溅的金属碎片击中昏迷,是非常合理的解释。他刚才那疯狂的返身动作,也可以理解为对爆炸的极度恐惧产生的混乱挣扎。
“准备进ct室!”旁边的医生喊道,护士推着担架车就动。
张建民直起身,对旁边的年轻警察低声交代:“小刘,你跟着去ct室外面守着。情况特殊,在医生允许他意识恢复能问话前,盯着点,别让他接触任何人。等他做完手术稳定点再问。我去处理现场那边。”
他最后看了一眼陷入痛苦痉挛和迷糊状态的林小山,转身快步离开急诊室。显然,废墟现场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堆积如山。
林小山心中绷紧的弦稍稍松动了一丝。第一关,暂时混过去了。至少争取到了进手术室的时间!
手术室里刺眼得令人窒息的无影灯像一颗灼热的太阳,灼烤着意识。一股冰冷刺骨的液体被注射进他的血管,如同一条冰河瞬间在身体里奔腾扩散。世界迅速模糊、扭曲、远离。
身体的疼痛像是被一层厚厚的、不断增厚的棉絮阻隔开,逐渐变得遥远而不真切。沉重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拽入无底的深渊。
不能……睡……
账簿……掌金符……
仅存的一丝念头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死死支撑着最后的清明。他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人小心地拿了出来,似乎在清理伤口和准备手术。账簿!他下意识地、极其微弱地缩了一下。但那只手动作很轻柔,却异常坚定地将他的手指慢慢掰开。
完了……
东西要没了……
绝望还没来得及蔓延开,那只掰开他右手的手,拿走了另一些不属于他的、更早之前就存在的垃圾——揉烂的票据、破碎的钱币。而对于那本硬壳账簿和下面压着的薄片?那手掌只是极其短暂地顿了顿,似乎感受到它们沾满干涸血污的粘稠和坚硬锐利,然后……就小心地将他的右手,连同那团紧紧攥着的、染血的东西,一起放在了手术台的无菌单上?
是医生护士觉得那是沾了病人自己血的私人物品?还是现场警察交代过不要动他的东西?
疑惑一闪而过。随即,更加强大的麻醉效力袭来。
意识的堤坝彻底崩溃。
……
冰冷。
黑暗。
无边的寂静。
身体像是在虚空中漂浮。没有痛感,没有重量,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突然,一点微光在虚无中亮起。系统界面带着冰冷的微芒浮现,如同溺水者看到的最后光亮。
【警告!生命体征极度不稳定!代谢毒性累积加剧!神经细胞恢复需…时间…】
【‘暗线金账户-未激活’状态维持中…核心数据流…读取干扰…环境扫描发现…生物信号追踪器残余波段……】
【地图模块…强制…生成中……】
一行行扭曲、断断续续的文字信息在眼前跳动着。
紧接着,系统界面中央,一段极其残缺、只有模糊轮廓的三维线条缓缓浮现。那是一个被切掉了绝大部分细节、只留下中心一个高亮标记点(应该是那个金控中枢位置)和极其少量微弱连接线的局部地图。
一个微弱的光点在地图边缘顽强地闪烁着,指向一个与系统界面标注的“南港新区冷链中转中心 - 鑫荣物流园b区 - 地下7号金控中枢”位置完全不同的地方,标记着一个极其模糊的地名:
“老西巷4号库”
老西巷4号库?什么地方?
念头刚刚在混沌的意识中挣扎浮现。
滴!系统检测到生物信号异常波动!权限不足!地图生成中断!
那一点微光组成的残缺地图猛地一闪,瞬间崩解,消失在无尽的虚无黑暗里。
……
不知道过了多久。
意识从深不见底的海底一点点向上浮起。首先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如同碾磨般的剧痛。后背火辣辣地痛,手臂像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胸口憋闷得像压了一块巨石。
然后,是声音。
先是远处模糊的仪器“嘀…嘀…”声,然后,是有人在很近的地方说话。
“……麻药代谢还可以。血氧和血压都偏低,还没完全脱离危险期……伤口感染风险高……密切观察……”
“……颅压稍高……建议复查……”
“……醒了?”
林小山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撑开了一条细缝。
眼前是模糊的一片米白色顶棚,一盏昏暗得如同将灭的壁灯。身下是柔软但束缚感极强的布料。浓烈的消毒水味道刺鼻。
医院病房。
意识稍稍清醒,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账簿!掌金符!
他的右手!!!几乎是在意识回笼的瞬间,他用尽全力想要弯曲右臂!去确认自己是否还握着东西!
剧痛!右手臂如同被电击!从肩胛骨到手腕都包裹在厚重僵硬的石膏和绷带里,被固定着放在被面上,根本动弹不得!那本染血的硬壳账簿和“张金符”,不翼而飞!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东西呢?!
被警察收走了?还是被医院当成垃圾清理掉了?!
冷汗瞬间湿透了病号服!肺部的剧痛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震得全身骨头哀鸣。
“醒了?别激动!” 一个略带沙哑但异常清晰的女性声音在床边响起。同时,一只带着凉意、却十分有力的手,轻轻但坚决地按住了他那试图抬起却无能为力的右臂石膏边缘。
林小山艰难地、带着惊惧地偏过头。
病床前,站着一个身影。
不是护士!
是之前在爆炸废墟边缘,曾经用脚“踢”开过他身下散落垃圾的那个女警!陈钥!
她穿着一身笔挺的便装,深蓝色的衬衫外套着一件薄薄的夹克,身形挺拔利落,短发一丝不苟。她的脸庞轮廓分明,带着一种男性化的刚毅,但此刻眼神异常冷静深邃,正紧紧盯着林小山惊恐的眼睛。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陈钥仿佛看穿了他瞬间的惊恐和无措,没等他开口问,声音平稳但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直接切入核心:
“林小山,你身上的伤很重,我不是来审你的,是通知你一些后续情况。”她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昨天废墟爆炸现场发生严重污染泄漏,我们紧急清理现场,并处理了所有地面遗留物和证物。”
林小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处理了?!账簿……掌金符……都被……
“包括你昏迷时手里一直死死攥着的那本染血的账簿,以及那几页被血污浸透的硬壳封面碎片和压在最下面的那张硬卡片。”陈钥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林小山心上!“经过技术队现场初步筛查和防爆处理,确认是重要物证,已经被列入特殊证物清单,由支队档案室进行清理、分析和归档。”
归档?!
林小山眼前一黑!绝望瞬间吞噬了他!
“不过,”陈钥话锋一转,目光像鹰隼般锁住林小山,“在清理转移前,我翻看过几页那所谓的‘账簿’。”
她微微俯身,离林小山更近了一些,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极强的冰冷:
“那不是账。或者说,不是我们理解中的流水账。那上面的数字和代号,就像一座迷宫,甚至……像是用某种特定代码和血污配合才能解开的地图。”
陈钥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入林小山眼底最深处。
“林小山,你告诉我,”她的声音平静到令人窒息,“你到底在那下面,想找什么?”
轰!!!
林小山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到了!她可能看不懂真正的核心(需要血污特定光照才能现字),但她绝对看出了不对劲!
就在林小山被这突如其来的、直指核心的质问惊得浑身僵硬、遍体生寒,连剧痛都似乎暂时麻痹了的瞬间!
【滴!!!】
脑海中的系统突然发出尖锐到极限、如同濒死尖叫的警报!
【警告!侦测到强干扰源靠近!高频生物信号追踪锁定!确认追踪源为‘K-蛇信-III型’植入式追踪器遗留活性信号!匹配度:99.8%!威胁等级:致命!】
【目标已进入医院核心区域!重复!目标已进入医院核心区域!!】
什么?!
蛇信?!追踪器?!在……在谁身上?!他身上?!
林小山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手脚一片冰凉!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房门被推开一线又合拢的声音从病房门口传来。
一个端着不锈钢医用托盘,上面放着几瓶药水和注射器,穿着标准白色护士服、戴着口罩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的动作很轻,目光低垂着落在托盘上,像是最普通的护士查房配药。
但就在她目光看似不经意扫过病床的瞬间!
林小山极其敏锐地捕捉到,那护士口罩上方露出的一双眼睛——冰冷、毫无波澜、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冰窟!与陈钥那种带着探究的锐利截然不同,是完全非人的死寂!
护士的视线并未在林小山脸上停留,而是极其短暂、快得如同幻觉般,扫向了林小山所躺病床的——正下方!
林小山的眼角余光猛地瞥向那个位置——昏暗的壁灯光线勉强照到床底边缘的水磨石地面——
就在他病床床头铁栏杆的金属脚下方!
一个极其新鲜、边缘清晰、五指微张、触目惊心的——
暗红色血手印!!!
就像有人刚刚沾了血,在那里狠狠按了一下!指印纤细,大小完全不同于他自己的!
嗡!
林小山如同被一道冰冷的闪电狠狠劈中!全身汗毛倒竖!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这血印哪里来的?!
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追踪他的“蛇信”……难道……难道不是在他身上?!是在这病房里?!目标根本不是他这个人?!
目标……是账簿?!还是那张……那张被归档了的“硬卡片”?!
他们追踪的是东西的信号?!所以……所以这护士刚才那一眼,看的是账簿最后停留的位置?!那个血手印……
是谁在警察清理转移账簿前,触碰过它?!留下了血印?!还是……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对后来者的……标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林小山的咽喉!
他的目光僵硬地扫过床边神色依然冷峻、似乎还在等待他回答的陈钥,又扫向那个放下托盘、拿起一瓶药水开始不紧不慢调配、动作看似寻常却透着僵硬冰冷的护士……
这两股力量,如同两条即将在狭小病房里撞上的毒蛇,而浑身上下插满管线的他,就是那个被缠绕在风暴中心的……祭品!
他手里的筹码,可能从一开始,就引来了更致命的……东西!